酉時,紫宸殿。
“朕聽盧愛卿言,你今日還想攔着大理寺辦事?”聖上皺眉問道。
殿裡的大羅安神香早被換成龍涎香,他聞不慣,幾欲開口換回原香,卻又不自覺想起暈倒之事,最終還是作罷。
但他的性子卻越發怪異起來,稍有不順,便可能發作身邊人。
李沙棠垂首,恭聲回道:“陛下有所不知,這沁陽姑娘也是個可憐人,她受過半輩子磨難,臣不想讓她含冤而亡。”
聖上靠着檀木椅,眼裡渾濁一片,隻昏昏瞧着李沙棠。
周遭空氣渾濁,隐約飄着幾絲藥味,李沙棠嗅之欲嘔,卻不得不咽下喉口唾液,将腦袋越發垂下去。
“朕記得,這沁陽還殺了一個朝廷命官?”聖上敲着桌面,語調詭異,“她不過平康坊樂妓,哪來這麼大的膽?”
“臣聽說......田評事是自缢而亡的。”李沙棠頂着壓力,緩聲道。
“這田家小兒以弱冠之身得中進士,實屬少年英才。朝陽若有這般才學,可會如他一般?”聖上蓦然聽笑了。
他點點李沙棠面前的桌面,打趣道:“若朕沒記錯的話,朝陽當年的學業可不怎麼理想。”
何止是不怎麼理想,李沙棠可以說是國子監最頑劣的學生了。
她一介女子,本不該入國子監,奈何那些老東西覺着她那都尉之職名不正言不順,要求聖上收回。可天子承諾哪有回收的道理?
聖上一煩,就将李沙棠丢進國子監,美其名曰:“諸位大臣不是覺着朕的都尉粗俗無禮嗎?朕這就将她送進天下禮儀最周到的國子監進學去。”
國子監乃棟梁孕育之地,那群大臣吃了個啞巴虧,也不準備真教李沙棠些什麼。
他們故意縱容李沙棠逃學,也樂得她不學無術。
聖上看在眼裡,也沒說什麼。
卻不料他今天卻重提了舊事,這讓李沙棠心底隐有不安。
“多虧了陛下縱容。”李沙棠讪讪道。
聖上搖搖頭,“你呀......也是枉費先生教導了。”
他剛說完,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你這至情至性的性子挺難得的,這般保持下去,倒也不錯。”
李沙棠一怔,就聽聖上笑道:“朕的精力大不如前,現今誰都可以在朕眼皮子底下動作了......朝陽既有這般善心,不若助朕一力?”
*
月明星稀,魏王府。
往日繁華的王府,此刻一片死寂。那些奇花異樹無人打理,被寒風吹蔫了皮,在暗夜裡瑟瑟抖着。
一襲袈裟在黑夜裡閃現,帶着噬人紅光。
“大師來了。”白衣飄然的清俊公子含笑轉身,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面色慘然的明陽。
“崔三公子好有興緻。”明陽扯嘴笑着,視線掃過周遭院落的布置,眼神又冷了幾分。
“我若不叫大師前來,大師怕不是一輩子不踏入此間小院?”崔杜衡撚着手邊的蝴蝶蘭,擡眉笑言,“大師不踏入此間小院,便可裝聾作啞一輩子。”
明陽攥着佛珠,淺茶色的眼眸倒映着漆黑一片的小院,面上徹底沒了笑意。
這就是她大婚的地方。
她大婚那夜,他念了一夜佛經為她祈禱,隻求她得遇良人,再不颠簸流浪。
隻可惜,佛祖都是騙人的。
善人從無善報。
“大師考慮得怎麼樣了?若我沒猜錯的話,那佛骨還在國師手上。”崔杜衡折下那朵蝴蝶蘭,在指尖把玩着。
聖上這幾日受驚了,渾噩間連佛骨都忘了。
“崔三公子總算等到今日了吧?”明陽面無表情,沉沉看着崔杜衡,“如公子所願,成交。”
崔杜衡扔掉那朵蝴蝶蘭,意味深長道:“大師以後不會後悔的。”
*
“咳咳——”
沁陽攥着絹帕,凝神瞧着帕上紅漬,心底不分憂喜。
她知道自己越快病逝,明陽越不會出什麼幺蛾子。
但她雖說做好替人去死的準備,卻也不想這麼快去死。
她不是個好人。
她想知道,明陽可以為她做到哪一步。
“嘩啦啦——”
她不禁收回思緒,擡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