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 “乾坤日月長”秘術操控水火既濟陣何等消耗神識,稍有不慎動辄損傷神魂,如何能在與這種龐然大物纏鬥的當口分出心神兼顧旁人?!
【師父您老人家糊塗哇!】
謝懸痛心疾首,也顧不上再與方昭維鬥氣,狠狠剜了一眼轉身就跑。
他的姿态随意,并沒有包含威吓敵視意味,那瞪眼跺腳的動作分明是個任性賭氣的年輕人,可就是這麼簡單一眼,卻讓方昭維感到被一頭野獸盯上,無法動彈。
方昭維怔住,忽感遍體生寒。他仔仔細細回味最後那眼神,才發覺其實謝懸的瞳孔出奇的幽黑深邃,仿佛能吸納一切光明,令人不寒而栗,那一眼目光冰冷,像是浸染了許多的痛苦與黑暗,讓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這……
這個草包一夜之間轉性了?
抑或過去一直隻是僞裝?
方昭維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管如何他都能肯定謝懸此人必然不似他表現出來的那般胸無城府、冒失毛躁。
這個發現讓方昭維茅塞頓開,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
不出所料謝懸意料,少了一條火臂的壓制繇蛇立時要做起亂來。
或許是感受到壓制力量缺了一角,繇蛇又發起了激烈的掙紮,它的身體扭曲成各種不可思議的形狀,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氣試圖掙脫命運地束縛。
随着巨蛇地掙紮,七條炎龍火臂時而被拉伸,時而又收緊,火光顫動、熒熒爍爍。
跑沒兩步,炎臂從頭頂越空而将,攔住了謝懸去路,炎臂上繭似的将曲向奚裹成一團,繭後面留出一小截像條小尾巴,他眼睜睜看着小尾巴一攔一勾将自己當胸卷起。
……
“師父!”
慕昭先頭也未回,淡淡叱道:“莫再向前!”
“行行行,弟子知道了!您放我下去,我自己走!”謝懸雙腳離地,不甘心地掙紮着。好歹也是忝居幾年高位的人,被人看着兩腳虛浮挂在半空,一代魔君覺得面子受不了。
他生怕師父不答應,連忙又補充道:“可以曲師兄也給我,我帶他去找方師叔!”
火臂一頓,将謝懸松開,謝懸略一掙跳到地上,火臂舒展将曲向奚輕輕放在他面前。
“看好他。”
“好!”謝懸還是不放心:“曲師兄我會照看好的,師父放心!您專心對敵,千萬千萬别分神!”
還想多絮叨兩句,斜橫裡猛地甩出一條細長蛇尾,淩空揮舞。
那蛇尾前粗後細,上面附鱗如甲。鱗甲勾連處時開時閉、上下翕合,氣勢甚盛。
閉合尖尾如槍,突陣如破竹銳不可擋,張開尾鞭揮舞,弧影殘月橫掃千軍,一時攪動得袁向聿等人手忙腳亂。
于是他閉上嘴,抱上曲向奚轉身就跑。
鏖戰正酣的六人一蛇,最淺的起碼都有金丹期修為,沒有師父賜下靈寶護身,粘上餘波都夠他喝一壺的。
蛇尾在空中劃過一道道閃電般的軌迹,鞭鞭不離慕昭先左右,鱗片大張如刀鋒疊梯,裂破空氣隐傳暗雷之聲。相比其他人手忙腳亂,慕昭先并不顯急迫,他一邊收緊壓制,一邊調動孤懸在外的火臂纏繞阻礙蛇尾,每每将要粘上衣袖才以毫厘之差避開,動作說不盡地流水行雲、處之泰然。
謝懸卻隐隐感覺到是沖自己來的,撒開腿跑得更快了,剛才他腦子發熱沖進來,現在清醒了還不跑,那是茅廁裡點燈——找死呢!
說起來要不是坑方昭維不成反被坑,他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走出屏障。
曆經過風霜與滄桑磨砺,謝懸已不是那個恣椎肆意的少年,一代魔君現在不僅對自己的斤兩心中有數,必要時他還能屈能伸身段柔軟得很呢。
方昭維冷眼瞧着謝懸折返,有心嘲諷兩句,但一想到如今此人的狗脾氣越發飄忽難以捉摸,于是想想便罷了。
他又哪知道,謝懸如今不光是狗脾氣,人也是狗得厲害,他不來招謝懸,謝懸倒反過來要惹來他。
“師叔,剛才我跑過去差點給師父他們添了亂,應該跟着您在這對!師叔您怎麼也不提醒提醒師侄我。”謝懸抱着曲向奚跑近氣喘籲籲地說。
這個愛演的狗東西!
方昭維額角青筋直跳,忍不住反唇相譏:“掌門師兄的操陣之術精妙無比,六人交替輪攻之法操練許久,外人貿然闖入插隻能适得其反,師侄不知麼?”
歎了一聲:“啊,是了,師侄是最尊師重道之人,又怎會不知,方才定是愛師心切亂了分寸。未料算到此層将你攔住的确是我的過失!"
又歎:“年輕人啊到底年輕氣盛,還是需要多曆練呐,莫要一點變故就沉不住氣呐!”
方昭維語氣悠長,語意中卻說不盡的陰陽怪氣,說完還瞥了謝懸兩眼。
謝懸“呵”了一聲,他知道方昭維想要激怒自己,但既打定了主意要盯牢方昭維防他再添亂,所以絲毫不氣:“師叔教訓得極是,師侄确實少些曆練,不如師叔多矣,今後定奉師叔為楷模亦步亦趨。”
與衆人離得遠,又背對自家師父,謝懸也就不再掩飾。
方昭維想要激怒他,他又何嘗不是。
前一世性烈如火吃了無數虧,這一次他也想試試做一個不動如山的人是什麼滋味。
無論是含沙射影唇槍舌劍來回,又或者互相笑裡藏刀針暗箭傷人,他都奉陪到底無所畏懼!
謝懸挑眉直視方昭維,态度中不無挑釁,他已準備好迎接方昭維的任何反擊。
方昭維這次卻沒有繼續與謝懸打嘴仗的意思,他的眼神突然凝固在前方,面容端肅。
謝懸沿着他的視線看去,頓時整個人不好了!
水火既濟陣中,七條火龍陣臂原本結網交疊、緊密配合,縱使中途少了一角依然能有序運轉節奏,死死壓制住繇蛇。
可不知何時起,火網多處缺損,并随繇蛇扭曲掙紮破裂越來越多。
發生了什麼事?
謝懸滿腹疑惑,他敢肯定跑過來時八條火臂還是完好無損的,怎麼短短眨眼功夫就破敗至此了?
他狐疑地瞟了一眼方昭維,總疑心此人或其同黨又在背後做了什麼,但方昭維神色裡的驚詫和疑惑看起來一點不少,并不似作僞。
很快謝懸的疑惑就得到答案。
即使慕昭先正全力修補,火網缺損情況卻出現得越發密集,到最後終于難以維系,定格中央破開一個大口,碩大的蛇頭鑽出洞口,
少了遮擋,衆人赫然發現繇蛇頸下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瘤子。這瘤子大而圓,将鱗膜撐薄至極緻,底下隐隐可見水紋晃動。
一股粗壯數倍于毒液的水柱洶湧而出,水潮所過之處土崩瓦解,火龍消解。
這……這這這!
不是激怒就會失智,不是動物不會有謀略之思嗎?
繇蛇不是不能成精麼?
但眼前這玩意表現出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智慧和機變是怎麼回事?
謝懸發誓自己兩輩子加起來也從沒見過這麼花樣百出的蛇!
這不對!肯定不對!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大水漫灌,腳下一片汪洋,慕昭先手指一擡,原本鎮壓陣眼的佩劍轉瞬飛起,于是殘留的火焰也輪次熄滅,星火點點飄向上空。
陣中六人身形騰空而起,落在各自的飛行法寶上。
謝懸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一聲不好。
築基弟子的靈器飛劍是加冠添名之後才會賜下,所以他現在不會飛行。但水潮來得太快,抱着曲向奚絕對跑不掉。
怎麼辦?
眼看着方昭維也緊随飛起,謝懸來不及多想趕忙大吼:“方師叔救命!”
炸雷般的嗓門震耳欲聾,惹得六人百忙之中紛紛側目。
方昭維按下飛劍,催促道:“飛劍乘載不住三人,把向奚師侄交給我,你快跑!”
謝懸望着眨眼即到的水潮,咬牙應承下來,托住曲向奚高高舉起,迅速跑了過去。
方昭維接過曲向奚,心中無不幸災樂禍,面上卻沉聲催道:“向奚交給我就行了,你快找地方……”
他想趕跑謝懸,哪知“躲”字還沒說出口,飛劍突然一沉,接着直直向下墜。
方昭維猛提一口氣,在踩入毒水前堪堪止住下落勢頭,繼而驚出一聲冷汗,大怒道:“你在做什麼!”
謝懸緊緊攀着方昭維的小腿,整個人挂在劍柄處,表情無辜極了。
他還特别委屈:“師叔,來不及了……”
又看看腳下距離毒水不足一尺,于是心中憂慮,又小聲提醒:“師叔,離地太近了些,很危險,你再飛高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