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邑接連送了幾批銀子出去,結果都是相安無事,沒收到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銀子順順當當地到了地方,派去的人與涼州知州一通合計,妥了——必是虛驚一場,生意照常做,白花花的銀子照常收,流水一樣的金銀珠寶大張旗鼓地送進某個隐秘的地方。
闫衡派去的人守了許多天,這天收到命令,趁着夜色帶着三百精兵圍住董邑的府邸,剛剛裝載完成的車隊被逮了個正着。董邑一看這陣勢,便知自己完了,知道逃不過,偷偷溜進後院放了個信鴿。
白鴿剛撲棱着翅膀飛出去,一隻飛镖擦着他的臉頰飛出去,飛镖正中信鴿咽喉,隻聽一聲慘叫,信鴿又撲棱着翅膀重重掉在地上,脖子上一片殷紅,垂死掙紮一番,死得不能再死了。
董邑側臉一陣火辣辣地疼,他抖着手輕輕摸了摸,掌心黏糊糊的潮濕一片,傷口處還連着一塊被增掉的臉皮。他望着那貫穿信鴿咽喉的飛镖,脖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勒住,喘不過氣來。
董邑終于明白了,災難來臨之前,海面往往都是一片風平浪靜。
*
黃忠瞿被關了數日,每一天都被不同的人帶去刑房審問,各種酷刑輪番上陣,黃忠瞿的慘叫撕心裂肺,全身上下已找不出一塊好肉。
闫衡拿起一旁的烙鐵,颠了颠重量,手指靠近了些,被闫煜一把抓住,闫衡笑了笑,說:“這碰上去不得燒掉十層皮,我又不傻。”
闫衡拿了燒紅的烙鐵走近,黃忠瞿能感覺到熱源在不斷靠近,他眼睛已經腫得睜不開了,烙鐵在他肩背那一塊緩緩貼近,未知的恐懼席卷而來,心理上的折磨往往更要人性命,前兩日所遭受的折磨,讓他提前聞到那股血肉被燒焦烤熟的腐臭味,胃裡忍不住一陣翻江倒海,作勢要嘔。
可他每日嘔吐三五遍,胃裡已經沒剩什麼東西了。
那烙鐵遲遲沒能按在身上,闫衡随手将那通紅的鐵塊丢在地上,招呼手下拉了把椅子。
闫衡一手扶着椅子,說:“黃大人,你在這裡遭受百般折磨,萬般刑罰,為你的主子守口如瓶,可你的主子卻把你往刀尖上推。”
闫衡手指抖了抖,好半天黃忠瞿才看見他雙指之間夾了張紙,他嗚嗚叫喚兩聲,有氣無力地說:“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都是諸鴻文要我幹的,你到底想讓我說什麼?即便十八般刑罰從頭再來,答案都是一樣的。”
“可惜了。”闫衡将那紙折了又折,像是在玩折紙,“鐵骨铮铮用錯了地方。若是你沒遇到王良晦,沒遇到諸鴻文,沒遇到董邑,或許你真的是個好官。我知道,鹽鐵案裡你沒敢拿什麼好處。可是賬從你那兒走,貨從你那兒過,你沒辦法,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間。”
“一開始,你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佯裝不知情。可時日久了,大把的銀子從你手裡過去,你開始琢磨,他們做了這麼長時間依舊相安無事,他們可以發财,為什麼你不可以?你不覺得那是僥幸,因為你知道,掌舵之人身份夠大,權利夠深,你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船不會翻的。你沒想拿多,可手一伸出去,收回來卻不止百十兩,漸漸的,你的胃口變大了,可你依舊沒覺得自己拿了多少,那些明明隻夠你們一家老小吃飯喝水的啊!”
“船越來越大,偷渡的貨物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雜,總有些漏洞是堵不住的。”闫衡踱步到黃忠瞿面前,說:“堵不住怎麼辦?拿人去堵。巨船欲沉,他們隻能将無用之人踢下船,減緩沉船的速度。”
闫衡知道他看不清,貼心地将手書遞到黃忠瞿面前,黃忠瞿臉色差極了,眯着眼費力地來回掃了幾圈,刹那間暴起,闫衡在血迹染上信紙之前,将那手書塞進懷裡。
“都是我做的!是我幹的!是我放了關成材,是我讓他潛伏在張備之身邊的!”
鐵鍊被黃忠瞿扯得嘩嘩作響,傷口被鐵鍊又蹭出血來,闫衡後退兩步,坐在椅子上,說:“那你倒是說說,安排關成材去安河縣幹什麼?與董邑又有什麼關系?你說諸鴻文是主謀,那銀子都送哪兒去了?”
黃忠瞿啐出一口血痰,惡狠狠地瞪着闫衡,一句話都不說。
“你不說,那便由我來說。”闫衡斂起笑意,眸色漸沉,“手書是王良晦要你寫的,你并不知道他留着關成材幹什麼,董邑與你并沒有直接的聯系,你根本不知道銀子去了哪兒,諸鴻文也不知道,因為真正的主謀是王良晦!”
“多完美的計劃,多缜密的安排,他把你們一個個耍得團團轉,你們還搭上性命為他保駕護航。”闫衡站起身,“啧啧啧”地一陣歎息。
闫衡看着他那雙眼睛裡滿是不解,說道:“知道為什麼我能知道這麼多嗎?”闫衡又靠近半步,“因為他實在是太精明了,算計的人太多了,他不敢讓旁人知道他的全部,不敢全然信任身邊的人,事事都瞞得死死的——這才是他的漏洞。”闫衡輕蔑一笑,“你們隻是利用完就扔的工具,輕飄飄地被他送上斷頭台,替他送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