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禁軍來回穿梭的腳步聲忽近忽遠,仿佛要将整個世界淹沒,烏雲蔽日,王良晦站在影子裡忽明忽暗,院中枯枝被呼嘯寒風吹得幾乎折斷,那佝偻的樹枝像是王良晦的脊背,似乎風再大些,他就斷了。
“王相,事關重大,您可要好好想想。”闫衡眼角挑起一抹笑,不輕不重地說道。
“老夫年紀大了,許多年前的事情也有些記不清了。關成材,”王良晦推開王之渙,擡起步子坐在桌案前,說:“老夫有些印象。那時候的燕州一片災亂,民不聊生,河裡的水都幹了,糧食顆粒無收,百姓們祈求老天可憐,就盼着能下一場大雨。”
闫衡靠在書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冊子翻看,靜靜地聽着王之渙講故事。
“那時候,朝廷調撥糧草救急,調的是運往邊關的糧,重重盤查,層層嚴管,糧食總算全須全尾地抵達燕州。當時的燕州知州吳永康,瞞天過海,偷梁換柱,竟拿那些發黴、摻着草料碎石的糧食救濟百姓。有人铤而走險,一路告到上京,先帝大怒,這才拍派老夫去查。老夫發覺吳永康是個無用之人,倒是他手下的謀士,頗有幾分膽色。”
“所以王相覺得,此人可堪大用,便手書叫人留他一條性命嗎?”闫衡合上書,塞回書架,随手抽了另一本。
王良晦輕笑道:“老夫隻記得此人頗有能耐,卻不記得此人姓甚名誰了,如今闫禦史提起,老夫才隐約記起一些。”
王之渙守在一旁,一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盯着闫衡,闫衡視線與之擦過,并未多做停留,他說道:“依照王相的意思,您與關成材沒關系了?這手書又是怎麼回事?上頭可清清楚楚地蓋着您燕州巡案使的大紅官印呢!”
“老夫不曾寫過什麼手書,我與關成材無甚關系,他又犯下滔天罪行,老夫為什麼要救他?”王良晦直了直身子,“至于上頭的官印,老夫也不知為何。這麼多年,這官印輾轉經過許多人之手,那時候跟在我身邊的人都能碰到官印,若是有人想借此冤枉老夫,那可再容易不過了。禦史大人大可上報吏部,告到聖上面前,也隻能治老夫一個疏于管教之罪,私通朝廷要犯,這樣的大罪,老夫萬萬承擔不起啊。”
闫衡停在桌案前,一雙狼目盯着王良晦,幽深而冷漠。
那雙溫潤的眸子已經蒼老得有些渾濁,對上闫衡那極具攻擊性的目光也絲毫不甘示弱,闫衡的利刃像是一刀捅進棉花,不痛快,也不解恨。
“老夫與諸鴻文無冤無仇,實在不知他為何死到臨頭還要攀咬老夫,就有勞禦史大人盡快督促刑部和大理寺,為老夫洗冤。年輕人啊,做事應當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才能走得穩當,”王良晦語重心長,像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長輩,“那時跟在老夫身邊的人還有如今的嶽州城知州黃忠瞿,現如今也被你們關在刑部大牢,不然你們在從他身上查一查,或許能有意外收獲呢?”
“多謝王相提點。”闫衡皮笑肉不笑,王相站在一旁的王之渙,說:“我去看看他們搜得如何了,侍郎大人,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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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通端坐案前,面對腥臭的血腥味以及腐肉的臭味,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喉嚨時不時攢動一陣,最後實在忍不住,一個箭步沖出牢獄,将前三天吃的飯都吐了個幹淨。
“大人,要不,您還是回去吧。”有人遞來新的巾帕,還給他拍着後背,說:“此人又腥又臭,也張不了口,一時半會兒也審不出來什麼,還是讓小的們守着吧。”
路易通擺擺手,緩了好一會兒,用清水漱口,說:“不用。”
闫衡統共交給他一件事,這件事到現在還沒辦好——抓捕關成材。
關成材是個狠人,被派去的官兵一路圍剿,眼看着就要追到了,窮途末路之際,他竟然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路易通曾向闫衡打包票,說最多兩日便能将人帶到上京城,奈何關成材跳了崖,他們隻能繞路到崖底下去找,耽誤了三天,找回來一個廢人。
關成材沒死,但是手筋腳筋都被挑了,連同舌頭也被人割了,身上多處腐爛發臭,就是個活死人。如今他說不出話,寫不了字,路易通怕他死了,還得給他灌些上好的補藥吊着性命。
路易通腹中空空如也,已沒什麼可吐的了,他腿腳發軟,打着顫兒哆嗦到牢房中,看着躺在草堆裡奄奄一息的人,自言自語道:“你主子的心真是狠,眼睜睜看着你陷進泥潭也不肯伸手撈你一把。一刀給你個痛快多好,這麼折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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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衡從王相府中出來,一隊人馬疾行到青巷口,衆人都散了,隻一名小兵停在闫衡跟前,沖他點了點頭。
此人正是喬裝扮作禁軍的長月,一張雪白的臉蛋,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抹成了大漢們的膚色,五官也有些變化,闫衡說不上來個一二三,奇的是,就連身高上也做了手腳,比先前高上不少。
闫衡瞅着四周無人在意,低聲吩咐道:“跟我走。”
闫衡帶着長月七拐八拐,終于到了一處小院,朝門外的兩個侍女使了個眼色,玉蘭玉竹便帶着長月到偏房裡換衣服去了。
闫衡推開一條門縫,從門縫裡擠進去,反手關上門,輕手輕腳進了裡屋。
“做什麼這麼小心翼翼的,我沒睡。”鄒楠坐在小案前看書,聽見聲音翻着書頁,擡頭問道:“怎麼樣了?”
“經長月确認,千機閣出事之前,你們閣主接待的人确實是王良晦。”闫衡身上帶着冷氣,沒敢靠得太近,脫了外衣等了好一會,等身上的衣裳都暖和了些,這才挨着鄒楠坐下。
不一會兒,玉蘭敲了敲門,帶着長月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