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是一分沒有。
“我怎麼開這個口?小姨,你在為難我。”
“别說我要兩萬塊錢,就是二十萬,兩百萬,兩千萬,你爸也是随手拿出來的,你就這樣小氣?”
“我拿不出,也不能去借,你要說我小氣也好,像昨天一樣斷絕關系也好,都随你。兩萬塊錢,隻是你上個月賭債的利息,别說我真的拿不出這兩萬塊錢,就是真拿出了,也填不了你的坑。”
令桃說:“我不會再去了,你放心,還完這筆我絕不會再去了!”
這話她聽過無數遍,令抒微微歎氣,但不松口。外婆卧病要錢,寅吃卯糧,她的醫藥費怎麼辦?令桃和她外公是個慫的,不敢把她從郁家要回去,但又精明得很,不讓她戶口遷走,偶爾給顆棗,偶爾一起去祭拜她母親,暗暗将她栓牢,給他們送錢。
郁懷川無子,身子又弱,就她這麼一個女兒,将來留下的全是她的,也全是他們的了。
令桃在電話裡喋喋不休,令抒抿着唇一言不發,聽着她由保證到哀求,再由哀求變得激動,最後變成了謾罵和侮辱。
說她沒用,忘恩負義,說她狠心,學得一手郁家人的壞心腸和惡毒手段,反正把她平生所知的醜話都搬上來出氣。最後說:“誰知道郁懷川養你什麼居心!”
令抒氣得發抖,摁掉電話。眼眶已經盛不住淚水,可電話又響了起來,還是令桃,她幹脆關機。
就像令桃每次說完狠話以後,都會說那是喝醉了說的胡話,她也可以說手機沒電了。她這麼想着,想到郁懷川,她不能給他打電話了,他會說:“抒抒,爸爸在,有委屈告訴爸爸。”
那年她五歲,在傾盆大雨下淋了一夜,等郁萍知回來找她,最後高燒燒了三天兩夜。沛姨說,郁懷川一直守着,知道她是誰以後,去了廟裡。師父說他命裡該有親緣,他能活到把這小家夥養大,從此令抒有了爸爸。
雨下大了點,她的眼淚就随便落了,風小了一點兒,她的啜泣聲傳出,她哭了好一陣,擡手擦掉眼淚,吸了吸鼻子,除了濕漉漉的眼睫毛一切恢複如初。
正要回酒吧裡,忽察覺到一道視線直勾勾盯着自己。她循着視線望過去,看見上一層的走廊上,在不大容易注意到的地方,站着一個男人。
一身熨燙平整的襯衫西褲,在這樣燥熱的天氣,袖口的扣子也仍妥帖地系着,自身能制冷似的。
他兩條長腿抻開,筆直挺立在欄杆後面,一手插在西褲口袋裡,一手抓着酒杯,小臂搭在欄杆上,手腕因酒杯重量自然壓下,杯中的紅酒便懶散地傾斜着。
因為視線向下,他微微壓着眼皮,眸色淡淡的,可那成竹在胸的氣勢,卻仿佛底下人山人海,在等待他的決定。
令抒呼吸停滞幾秒,不敢出聲。她當然記得這張臉,昨天方才見過,眉眼深邃,鼻峰聳立卻不尖銳,粉紫的兩瓣唇壓在一起,一副别想輕易撬開的堅毅模樣。沉穩、含蓄、狂傲、剛硬、淡漠、寡言……在他身上雜糅着出一種出塵氣質。
就算不記得他的臉,她也記得被他這樣看着的感受。
平靜之下掩藏的欲望太過灼熱,真切得她幾乎要落荒而逃。
她要收回視線時,他動了手,又将她的視線留住。他擡起那被紅酒,輕輕抿了一口,即便仰頭,那視線都仿佛鎖在她身上,叫她寸步難行。
兩次聽她的電話,見證她的狼狽,好像借着這兩場不堪入目的可憐戲碼透視了她在金錢方面的窘迫。
令抒輕聲道:“又見面了,先生,真巧。”
她想結束視線的碰撞和它産生的心跳失衡,以為她先開口就能打破僵局。
可是上面站着的人無動于衷,似乎沒看見她摻雜欣喜的禮貌笑意,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開口:“喜歡柏林嗎?”
他好像直接跳過了相識的環節,見第二面就算是故人了嗎。令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答,可她覺得總算是有緣才會見這一面,答他說:“談不上非常。”
他站得靠近欄杆一點,或者說靠近她一點,手裡的紅酒已經所剩無幾,他将它擱置在後面的小桌上,問她:“願不願意留下來?”
令抒:“啊?”
他品酒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喝醉了,可為什麼說出的話卻像醉了似的。她心道他們真的沒有熟到聊這個的程度,也一點兒不覺得柏林有什麼值得她背井離鄉的。
她一頭霧水,想說一句當然是祖國好呀。
可他卻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為你提供一個就業機會,或許能解決你當前的困境。”
這是抛出橄榄枝的意思,态度足可以稱得上是誠懇。令抒幾乎是一瞬間就領會了他話裡的意思,他以為她缺錢,她因為經濟困難情緒一次又一次崩潰,如果她願意,他可以伸出援手。
不,伸出魔爪。
他能提供什麼就業機會呢,那樣赤/裸裸的目光。
實在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