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七月,令抒高中畢業,跟幾個朋友去歐洲旅行。
平心而論,柏林不是一個非去不可的城市,但她和賓原原在博物館島磨磨蹭蹭玩了四天才上了去往鹿特丹的遊輪。
緣分這個詞的出現,就注定它道不明。
但凡她少玩一天,她都不會遇上郁萍知,兩次。
上遊輪那天天氣并不好,淅淅瀝瀝的雨幾乎下了一整天,旅遊旺季,容納兩千人的遊輪上随處可見人來人往,令抒沒能玩上喜歡的項目。
那天夜裡,朋友早早地就拉她和賓原原去了最熱鬧的酒吧。三層樓的挑高,二三層都有環抱的連廊,場子中間是一個舞池,舞池裡人們相互擁擠摩擦,影子在淺泠泠的墨色和迷亂的燈光下躍動。
音樂震耳欲聾。
令抒不喜歡這裡。她本能地挨着賓原原尋求幫助,聽她們幾個讨論幾個男人,說下午跟西班牙的吵起來,是那個為首的男人解了圍。
“他的氣質很中國。”
“什麼叫很中國?”
“穩重、内斂、溫柔、有點清冷、風度翩翩、貴不可言……”她請求大家原諒她抽象的描述。
“但我們都用中文交流,他要是中國人,為什麼不用中文跟我們交流?”
一句話推翻了論斷。
持反對觀點的那位又說:“可能是習慣了,而且他同行的是個德國人,他說德語也正常吧。我覺得就是中國人。”
“不管是不是,我都很後悔沒能加到他的聯系方式,我應該為淋濕他的襯衫向他緻歉,然後拿下他!”
這已經是她這一路來,想拿下的第八個了。令抒對她三分鐘熱度不甚在意,隻是想起昨天在佩加蒙博物館見到的男人,雖然隻是一面之緣,但他是她見過男人裡氣場最足的一個。
他雙眸深不見底,但給人感覺更勝汪洋大海,因為它随時會風掀浪湧,覆滅一切像她這樣孤獨渺小的船隻。
當然,昨天他很平靜。
用中文說了一句:“抱歉,不是有意聽你電話的。”
她那麼長的一通電話,他站在不遠處的展廳門口,全聽完了,然後說抱歉。可令抒也不好計較,她在公共場合接的電話,就免不了要被人聽到。
于是她說:“沒關系。”
說完這話她轉身走了,她也挺遺憾的,沒能問一下萍水相逢的他,出口怎麼走。
十點多,場子更加熱鬧。
令抒今天有點累,并不想跟她們扔骰子喝酒,但她們喝了,怕一會兒喝多沒人照顧,她又不好先回去休息。見外邊就剩下點雨絲,她起身去甲闆上吹吹風。
風有些涼,她穿得單薄。甲闆上也有些人,三三兩兩一簇簇,她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幾步,擡眼看見那一顆指甲大的月亮。
圓的。
深藍的天空和皎白的月光,一朵厚厚的棱角分明的雲從月亮的眼前過去,她落在地上的影子暗了又亮。
她手肘撐在欄杆上,遠遠望着海平面,波光粼粼的,像是浮散了數不清的鑽石。她有點想家了,想打個電話。正琢磨着這會兒國内是什麼時候,手機就響起了。
她拿起手機,果然,眉頭一蹙。
她不大想接這個電話,因為昨天剛被冷嘲了一頓。她任電話鈴響了一遍,以為對方會放棄,可它又響起了。
一遍,兩遍,三遍……她終于還是接了。
“喂。”
她的小姨令桃在那邊跟她道歉,“昨天是小姨不好,小姨沖動了,可是抒抒,小姨現在真的很需要這筆錢,你就跟你爸爸開開口吧,你用明年的獎學金還他不行嗎?”
她今年剛畢業,考上學校獎學金名單裡的大學,但是沒去,去了本地的大學,獎學金翻倍,就這麼她才能跟賓原原一起來。
她沒進郁家族譜的,郁老爺子不允許她持股。她每個月生活費由郁懷川的财務岑叔打進她的卡裡,郁懷川給得多,一個月四五萬,默許她花在令老太太的治療上,但那錢,半數也進了令桃的口袋裡。
她但凡有,都會給令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