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很遙遠的夢。
令抒至今想起來都好像一個局外人。
隻有那一場滂沱大雨讓她揪心,五歲的小姑娘抱着同她一樣瘦弱的當當在大樹下避雨,雨水澆濕了她和當當,還有小書包裡全部的零食,她連眼睛都睜不開,雷聲震耳欲聾。
沒有人教過她打雷的時候不可以站在大樹下面,但她緊緊地抱住當當的腦袋,說不怕,哥哥說他一會兒就回來了。
這一覺睡得有點兒長,沛姨上樓喊她起床,見她怔愣愣坐在床頭,神色恍惚。
“又做那個夢了?”
“嗯。”
“今天你三叔回來,去吃一頓飯,吃完也不用再見他了,别多想,越想越難過。”
照顧她之前,沛姨就在照顧她父親郁懷川,對她是怎麼來到這個家裡再清楚不過。
郁家并不是她的家,除了她父親,沒有一個人把她當真正的親人。
那些人她不想見,最不想見的是郁萍知。
“這次四叔做得太過,爺爺讓他回來真的隻是警告一下四叔嗎?”
沛姨說:“乖乖,你問我這個我就真不清楚了,老爺子的心思我怎麼摸得透,你說是不是?不過我看你三叔他也不會久待,畢竟那個女人還在德國。”
令抒點點頭,覺得有道理,但片刻她又想到:“可是他這次把羨陽也帶來了。”
沛姨被她難住了,她坐在床沿,将她的手牽過來握在掌心,語重心長地說:“羨陽年節的時候都會來,可她不姓郁。她這次來與不來,都不能代表你三叔的去留。”
沛姨聰慧機敏,凡事看透,寬慰人很有一套,令抒也受益良多,她點頭說好,沛姨拍拍她的手,“快起來換衣服,等下去遲了,又要叫那些人挑三揀四。”
……
此時城南“見野”三樓包廂裡,正坐着一位稀客。
郁萍知十六年沒回莯城,上次回國也已經是三年前的事。這次如果不是郁征甯把手裡的股份都給了辛茉,老頭子不會求他回來。
他巴不得他在海外跟秦誤你死我活幹上一場,省得回來惹禍,萬一被當作嫌犯扔進局子裡,郁氏更完蛋。
季良堤今天出公差,隻有陸微凡和郭玺靈得空,幾個人摸了一上午麻将,他差不多把莯城和陸華近年的情況摸透。
牌輸多赢少,覺得沒什麼意思,把賬結了準備走人,陸微凡又起了話頭:“我心中隐隐有個困惑,不解了我會憋死。”
“問。”
“你這次回來,老爺子許你什麼好處?”陸微凡問,“他不出點血,你不能這麼幹脆。”
郁萍知在煙灰缸上方彈了彈煙灰,“你覺得他許我什麼好處?”
“你是準備跟鄒彤結婚了?”
郁萍知臉上浮出一絲微微的愕然,但這樣的情緒在他臉上不會停留太久,很快他啜了一口煙,呼出一團白茫茫的霧,随着白霧的四散,眼尾染上幾分玩味,“是什麼讓你以為我會跟鄒彤結婚?”
“三年前你給了Grace一筆分手費,Keven說那之後你一直沒有新的伴侶。”
這是一個事實,但如果不刻意提及,他每次有了需求自己解決的時候,都不會意識到原來他跟Grace已經結束這麼久了。
Grace是個很風情的中英混血,漂亮易碎得像一盞青瓷,跟他差不多兩年,但是……她具體長什麼樣子來着?
郭玺靈這時候也從手機裡擡了眼睛看過來,難以置信,你郁萍知居然空窗三年之久。
“時間讓你接受了?”他非常不客氣地問,他一向是支持他和鄒彤結束的那一方。
一開始,一個要愛情,一個要事業,就已經不合适;後來,一個有了未婚妻,一個有了别人的孩子,就更不合适。
以他對郁萍知的了解,能讓她的女兒喊爸,已經是最大的善良,再多,就是給錢,别的沒有——比如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接受什麼,”他否認,嘴角緩緩勾起,神色頗回味,“我隻是被一個小老師罵醒了,應該做一個正派積極的人,将正人君子的美好品格貫徹到底。”
“什麼小老師?”陸微凡問,笑了笑,“你有什麼美好品格?”
郁萍知并不覺得三年前那次投梭之拒有多難以啟齒,畢竟誰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自然也就不怕告訴陸微凡那個不怎麼漂亮的結果:“萍水相逢,隻是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
郭玺靈在沉默中想起了一些事,那事恰好就發生在他跟Grace提分手前不久。
他以為沒有後續他該忘了才對,畢竟那次夠丢臉的,沒想到他還為人家敲了三年的鐘。
當整件事情的脈絡在他腦海裡逐漸清晰起來,再回顧郁萍知冠冕堂皇的發言,正人君子?他說這話就好像沒在夢裡猥亵過人家一樣。
他接了陸微凡的問話,“怎麼沒有美好品格?明知道人家芳齡十八還要往跟前湊,不是知恥後勇是什麼?”
“話不必說得這麼難聽吧?您多高尚啊,郭老師?”郁萍知笑着。
……
郁家老宅在市郊,占地很大,令抒小時候在這裡住了一個月,後來為了方便她上學,郁懷川帶她去了現在住的地方。
她對郁家老宅裡的一切都陌生,除了每個月要來一次的主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