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個沈府後院靜了一靜。
丫鬟們聽清楚他光明正大的自我介紹,後知後覺地尖叫起來,連忙趕回前院喚人。
蔣弦微愣在原地,似是沒明白他話中的意味。
“聽不懂?”他稍傾身,笑,“老子可是個惡名混賬。”
被他這目光所懾住,她面色變了變,下意識想後退了半步。
“再不走的話,”他輕握住手中的尖石,目色攀上戾氣,笑意寡淡,“别後悔。”
瞧見那尖利石塊,蔣弦微隻覺頸前的傷口一瞬火熱地疼起來,慌忙向後避去。
任诩輕笑,手腕挺擡,莊嚴的佛珠不合時宜地在他衣袖内輕晃。
眼見他手上就要用力,蔣弦微唇色微白。
她猶記得上一次在樊花樓時,玉桃的手都被他直接折斷。
“我們走。”她急匆匆拉住蔣弦安的手,不敢再逗留。
蔣弦安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瞧了瞧任诩的神色,而後将眉眼垂下,目中劃過一絲暗色,不聲不響地随蔣弦微一起走了。
這旁終于清淨了些。
沈府雖有侍從瞧見,卻也知任诩的身份,隻敢去前廳禀報,不敢趕人。
任诩擲開石塊,側眸望了眼身邊的人。
小姑娘頭微垂着,緯紗擋得嚴實,瞧不清神色,沒說話。
任诩無聲在她面前站了會兒,垂眼掃過她後頸。
她緯紗垂下,卻還有一二道傷痕暴露出來,一時間讓人覺得有些刺目。
她太白了,所以這傷才看着乍眼。
他于心底這樣想,卻壓不下沒由來的煩躁,半晌隻問了句:“要不要緊。”
蔣弦知搖了下頭。
“說話。”
“……”他語氣專橫,蔣弦知張了張口,而後依着他輕軟出聲,“不要緊的。”
任诩察覺出她情緒不高,手指攏了下,心頭煩躁更甚。
他輕啧了聲,蔣弦知聽得清楚,猶豫了下頓住腳步,不知又如何開罪了他。
“她推你,你也不知道躲。”
語氣聽着不太好。
蔣弦知愣了一下。
是嫌她這一遭給侯府也失了臉面,還是……介意這傷會留下疤?
見他不說話,許還是不快,蔣弦知猶豫了下,輕聲言:“對不起。”
卻見任诩身子微頓,而後利落眉眼将目光折回她身上,氣極反笑。
“你道什麼歉?”
任诩挑眉看她。
這般乖軟任人拿捏,到了侯府還不得讓人欺負死?
“那你,”她似乎輕拽了下衣裙,手指因些微的緊張蜷起,隻柔聲道,“别生氣呀。”
方才蔣弦微說得太過分,許将他說惱了也不一定。
任诩深吸了口氣,隻覺心口憋悶。
卻見身旁小姑娘渾然一副柔弱樣子,似是再說幾句重話就受不住了似的。
心口的戾氣無端開始消融。
任诩再三緩和了語氣,凝了她一眼,問:“疼不疼。”
蔣弦知下意識搖了搖頭。
任诩走到沈府後院的石案旁坐下,身形如常懶散。
“過來,我看看。”他朝她招手,理所當然道。
看……看什麼看?
蔣弦知自緯紗下瞪了他好久。
現下周圍雖然沒人,但也不能——
“又不能吃了你,過來。”
蔣弦知身子僵在原地,沒有動。
袖口卻忽然被人一拽,有手順勢握住她的腕,将她拉了過去。
還未站穩,呼吸就盡被他身上的檀香氣息占領。
他半坐在案上,而她在他身前站着,視線難得與他齊平,距她隻有須臾。
蔣弦知怔了一怔,而後面上後知後覺地開始發燙。
手腕緊了緊,她力圖把人甩開。
奈何他力氣很大。
他不松手,禁锢就如烙鐵一樣,指骨的溫熱準确地透過衣衫,傳遞到她的脈搏之上。
“你……你放開。”有窘迫和惱意攀上心尖,蔣弦知怕被人瞧見,一時又不安又氣惱。
“沒人。”像是懂她的心思,任诩下颌輕擡,示意紀焰過去看着。
紀焰懂事得很,擋着張牙舞爪的錦菱,硬帶着她一起去放風了。
“我們還未成婚,你不能這樣。”距他這樣近,蔣弦知周身都不自在起來,勉力維持着言語平靜,力圖好言好語地說服他。
“哪樣啊?”任诩忽然覺得有意思,扯唇笑了下,看着她反問。
蔣弦知攥了攥拳,指着他的手,一五一十地控訴:“你這是登徒子行徑。”
暖光散落在他臉上。
任诩慵懶目色帶上笑意,更顯容色妖冶。
“頭一天知道麼?”他聲音壓低了些在她耳邊,自然得很,“老子就是登徒子啊。”
“……”
和流氓就沒法溝通。
正氣惱,肩卻忽然被人輕扳。
蔣弦知側對着他,瞧不見他的神色,其餘感官卻忽然敏銳起來。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地砸在肩頸上,似乎真的很認真地在為她查看傷口。
她卻忽然覺得癢。
熱熱的癢。
瘦削的肩不自覺地輕縮了下。
就着衣衫,蝴蝶骨的輪廓清晰流暢,像風中微抖的蟬翼。
任诩喉結輕動了下。
“我自己來,我回府去處理就好……”見他沒有放手的意思,蔣弦知急了,“你、你不許看!”
無端的羞惱通通化作面上的熱意,她面頰和耳尖上的紅迅速地暈染開來,連帶着頸上都帶了粉意。
任诩視線落在她傷口上,目中稍沉。
“别動。”
拿了帕子,他掀開她頸後的緯紗,動作很輕地掃過她傷口旁殘存的砂礫和髒污。
縱他已十分注意,傷口被這樣刺激着還是暈開熱辣的痛楚。
蔣弦知無法控制地輕抖,卻越抖越羞。
痛意摻雜在滞後的委屈裡,情緒忽而就失控地席卷過來。
任诩聽見小姑娘隐忍而輕微的吸氣聲,停了手。
一時有些無措。
他壓住煩躁,皺眉:“又沒欺負你。”
小姑娘不理他。
也處理得差不多了,任诩擲掉帕子,攤手。
“我不動了還不行嗎。”
還是不理他。
把人拉回來直對着他,他瞧見小姑娘把自己指尖掐得發白。
心口忽然就有點兒說不出的滋味湧上來。
他下意識想把她的手攥住,卻又害怕她惱。
最後隻攏在袖口裡。
“别哭行不行,”她一直不說話,任诩心中這點兒躁郁漸漸沒底,瞧紀焰和她手下的侍女都在看人,并未轉過來,他重又将目光移向蔣弦知,隻得壓低聲音皺眉,“算我錯了,老子不碰你了。”
“……”蔣弦知吸氣聲一停,于緯紗後凝着他。
“你再哭老子就掀你緯紗了。”任诩威脅。
蔣弦知緊緊握住緯紗,不讓他動,悶聲:“我沒哭。”
“那不開心什麼。”
“我……”蔣弦知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有些氣悶地退開,尋了個借口輕聲,“我才沒心狠手辣。”
原本就是。
他這樣一說,之後滿京怕都要傳出流言了。
任诩聽她聲音低軟有些出神,愣了片刻才聽出話中意味,而後無聲笑開。
“為着這個?”
他側眸看她,目中帶着笑意。
“那用不用我再幫你澄清一二?”
“不用!”蔣弦知急急拒絕,後又覺出些不妥,撚了下衣裙後稍福身,記挂着最後一絲禮數輕聲道,“但是……今日還是要多謝二爺。”
任诩無聲輕哂。
“二爺怎麼會來沈家?”蔣弦知忽而想起。
“來上課啊。”
他語氣輕描淡寫,蔣弦知聽不出真假,一時有些愣怔。
他……來上課?
他怕是都沒進過書堂吧。
蔣弦知也不想在這裡多問,隻道:“時辰快到了,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