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弦知回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知蘭榭外鬼鬼祟祟閃過一個身影,見她毫發無傷的回來,似是有些震驚。
蔣弦知輕擡眸,掃到一隅朱紅衣角。
“誰在那裡!”錦菱厲聲喝去。
剛要指人去捉,卻見蔣弦知輕搖頭。
“姑娘!”錦菱不解,猶自不平,“咱們今兒碰到的事這般蹊跷,現下還來我們知蘭榭打探的人定然不懷好意!姑娘何不将她捉住!”
“你捉住她有何用。”
錦菱咬了咬牙,低聲:“我瞧着,分明就是藤梨院的。老爺知曉此事,定會……”
說到這兒,錦菱卻忽而說不下去了。
她抿緊唇,于心口湧上一陣酸澀。
就算老爺知道了……想來既不會信,也不會管。
蔣弦知卻無甚神色,掀簾入室,淡聲:“也不止是她。”
錦菱一時訝然:“姑娘什麼意思?”
蔣弦知垂目不語。
蔣弦微那樣的魯莽性子,徒有沖動卻不善謀,怎會得知京中常龍幫的存在?
是有人在拿她出頭。
“常龍幫……”錦菱不解地喃喃,“咱們平日裡,也沒有得罪過常龍幫的人啊。”
蔣弦知輕撥燈芯,燭火在她瞳仁裡明明滅滅,刺得有些眼痛。
她記得,她那個二妹妹的舅舅,就是常龍幫的人。
前世陷入險境時,她絕望之際,瞧見了蔣弦安的舅舅。
本以為是親人到來,正欣喜若狂之時,卻眼見他堵住了自己所有去路。
即便那時,她還不知道人心能壞到透頂。
直到她帶着一身傷回到蔣府時,京中風言風語已經四起。
許是不曾想過她能活着回來,趙氏母女竭盡全力散播傳言,又打着關切的旗号,連夜為她遍尋城中名醫。
第二日,滿京都知曉通政家的嫡長女出行的馬車被山匪劫持,深夜方歸不說還滿身傷痕。
甚至有人稱道,若真是貞潔烈女,定會甯死不從。然今她既平安歸京,想必也有屈從逢迎。
無人去提及山匪的惡,卻有人繪聲繪色地添油加醋,似是見過她被淩.辱的細節。
趙氏母女拿了蔣府滿門的臉面來賭,正中蔣禹軟肋。
他一心隻求保住柳家這門親事,以圖蔣家未來的前程。
最後隻扔給她一條白绫。
蔣弦知無聲閉了閉眼。
被關在那個屋子裡的日子,她求告無門。
錦菱在外為她求情,直被活活打死。
蔣禹自她歸來之後,甚至不曾過問一句她好不好,全心惦記着都是怎樣才能不被柳家退親。
他說,讓她顧大局。
“姑娘?姑娘快别盯着燭火了,怎麼眼睛都紅了?”錦菱上前關切問着。
不大的方榻之上,蔣弦知蜷縮在一隅,柔軟的青絲垂落下來,被燭火映出溫色。
錦菱瞧她她巴掌大的臉上一雙杏眸分明,幹淨溫柔,像春日晚光裡托出的一輪月,卻帶了幾分沉意。
錦菱看着心疼,隻道:“明日就要去沈家家塾複課了,姑娘近日經曆了這麼多事,不妨緩幾日。”
“我沒事。”
蔣弦知垂目,輕笑安慰。
若不去書塾,就不好拿到宮中的帖子了。
不管怎麼樣,還是要好好掙錢給延兒看病呢。
*
春日輕暖,連日煦陽。
侯府之中,引寒居前,有一小厮極小心地請安,而後遞過一個金制托盤。
是合婚庚帖。
沈淨恰在他屋内尋上次被他诓走的玉佛,聽得此事也将尋物撂到腦後,直跑過來湊熱鬧。
托盤上放着大紅色的金字帖,一龍一鳳。
本是該老侯爺管的事,但一聽是和任诩有關的,竟連人都不願見。小厮四下為難,這才小心地來了引寒居内,卻也是提心吊膽。
聽說哥兒很是不滿意這婚事呢。
“爺,蔣家已經送來了庚帖,按規矩,咱們合婚已畢,是該換帖了。”小厮道。
“合婚如何?”沈淨笑問。
小厮陪笑,道盡吉利:“自是天作之合。”
任诩自榻上擡眸,而後手指輕勾,将那鳳帖持在手裡。她笄禮後還未取字,帖外隻有單字一個蔣。
甫一展開,除卻生辰,兩個極隽秀的小字落入眼裡。
弦知。
字如其人,幹淨得很。
垂目看着,任诩自心中默念了遍。
沈淨湊過來,卻見任诩乍然将庚帖合攏。
“看什麼看?”他挑眉,話中帶着戾氣。
沈淨詫然:“看一下也使不得?我就好奇那蔣家姑娘叫什麼——”
庚帖被他收攏在掌心,他神色不耐,“滾。”
“……”沈淨拂袖,也不願理他,“小氣!”
慣知自家主子喜怒無常,小厮在一旁戰戰兢兢遞筆。
“爺,您在庚帖上題個字。”
沾了金粉墨的筆在手中持着,任诩有些生疏。
“這事還要難為你家爺?找個代筆先生糊弄去算了。”沈淨道。
倒不是在誇張。
京中衆人皆知,侯府這個叛逆的次子,從未去過書堂一日。
現下識字倒是勉強,若論寫,那真是不堪看了。
卻像是被他激起反骨,任诩微側眸,道:“我怎麼就寫不得?”
“……”
還真來勁了。
沈淨雙手一攤,一副憑君發揮的模樣。
任诩持筆良久,凝着方正的婚帖,手中動作微頓。
這龍鳳帖,許是要一直留着的。
手指攏了下,他撂下筆。
他輕哂:“罷了,我這字拿到蔣府,沒得丢了侯府的臉面。”
沈淨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臉面?他還會在意這個?
開玩笑呢?
“聽說你家中有個書法極好的先生,”任诩擡了下眼,散漫笑開,“老子學學。”
“我家如今我大哥做主,我好幾輩子不回家了,定沒法幫你引薦,你可别打我主意——”
任诩斂目一瞬。
沈家大哥。
那日倒是見過。
“不用你,”他眉間神色淡冽,扯唇,“我自己去。”
*
沈府後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