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審人審得匆忙,這身衣服還未來得及換,現下聞着隻覺惡心。
這樣重的味道,怕不是又要吓到人。
他斟酒的動作停了一瞬,微側頭:“聞見了?”
對面半晌沒應聲。
任诩心底一聲輕笑。
他在外人眼中,到底還是殺人如麻十惡不赦的混賬,懼怕躲避,都是應該的。
隻是還沒等他再開口,忽然聽見對面聲音裡帶着一絲緊張。
“你受傷了嗎?”
見他不回話,蔣弦知手指輕攥衣裙,試探又問。
“要不要叫大夫?”
小姑娘聲音幹淨溫軟,像窗外的月光。
飲過酒的嗓子異常熱辣,他現下隻覺得幹渴。
任诩鬼使神差地沒再吓唬人,隻道:“不用。”
熟稔的煩躁湧上心口,忽然就想換身幹淨衣裳,一刻也忍不得。
他輕晃着站起身,朝後室走去。
恰好珍珠蘿蔔糕和青梅羹做好了,由後廚端上來。
店小二随同任诩去尋衣裳,是廚師親自将兩道小點呈上。
是一雙老者的手,顫顫巍巍的。
蔣弦知此前從未見過這樊花樓的廚師,自也猜測如尋常一樣,是個極懂京中口味的年輕人掌勺,卻不想竟是個年逾古稀的老人。
“您……”
看着他滿頭花白的發和和藹的笑臉,蔣弦知心中忽然現過一絲不忍。
任诩在這樓中一鬧,讓這位老人夜半都不得安甯。
可對面卻像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樣,聲音溫和:“姑娘别誤會。這間樊花樓本就是二爺投錢開的,若不是二爺心善,京中哪裡有酒樓肯用我這樣一個老頭子,我家中妻兒皆有病,若不是我能靠這份手藝賺些銀錢,恐怕妻兒早就沒了性命。”
蔣弦知神色微頓。
竟是這樣嗎?
“京中人都傳二爺行事浪蕩不羁,可我卻知道二爺是什麼樣的人,他為了讓我心中安生,留我在這樓中做手藝,卻開出比尋常高出三倍的工錢,”他搖搖頭,歎息道,“别看老頭子我今年七十多了,可我卻不糊塗,是世人糊塗哪。”
蔣弦知忽而有些迷惘。
他明明惡名滿街,不經意流露出的,卻是善。
這個聲名狼藉的侯府次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正出神,忽而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重重撐在桌上,長臂支起的身子晃蕩,呼吸很重地落在蔣弦知發頂。
“你不走?”
蔣弦知擡起眼,下意識:“我……等你呢。”
盛着青梅羹的小碗被緩慢地推移過來。
小姑娘聲音又低又軟,像在人心口上撓了一把。
“這個能醒酒。”
瞧見身前酒盞都被撤了個幹淨,隻有遠遠兩壇未開封的在一旁矗立着。
他手中一時失了飲食,隻得舀了勺青梅羹。
任诩氣極反笑:“你是真不怕我啊。”
摸了摸手指,蔣弦知低頭,聲音似乎有些遙遠,慢吞吞的。
“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那邊沉默了一瞬,勺子撂進碗中,輕笑。
“不會真是個瞎子吧。”
夜色空蒙,小姑娘辯白的聲音裡帶了點低沉。
像是有點委屈。
“我不是。”
忽然就有點煩躁。
任诩推開碗盞,手霍然搭在蔣弦知椅子的把手上。
而後腕上使力,輕拽。
榉木在地上摩擦出一聲刺耳的聲響,蔣弦知驚呼一聲,而後被迫對上他視線。
檀香意透過緯紗闖入鼻息,沒有了一絲血腥氣,幹淨。
“那怎麼,”他笑意散漫。
“真看上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