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尾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絲生硬,讓人幾乎聽不清楚。
隻不過不是懼怕的怯,倒像是怕他抗拒的緊張。
黃昏色漸被月色取代,銀輝一樣的光亮打在她玉色的緯紗和周身的衣裙上。
任诩輕垂頭,目光掃過那些藥,最後落在她潔淨如雪的裙角。
很幹淨。
一塵不染的幹淨。
見他沒有動,蔣弦知脊背微傾。
任诩因失血過多意識模糊之間,聽得又輕又軟的聲線在耳畔纏繞。
“你不用藥的話,會很嚴重。”
她聲音裡有能撫慰人心的安穩,他一直強撐着的意識漸漸消散,歸攏不到一線。
閉眼前的一瞬,看見了她移到自己身前的手。
他微蹙眉,下意識擡掌使力,一把控住她的手腕。
他意識混沌,用力沒甚分寸,隻消片刻便見到她皓白的腕泛上一圈淡紅。
來人卻沒有躲。
任诩微怔。
身前的柔荑被月光一映,淡白的肌膚上有一塊暗色的疤。
沒覺得難看,隻覺得襯得她攏起的手像一彎月牙。
幹淨而明亮的月牙。
“你别害怕……我是來幫你的。”他從她聲音裡聽出一絲生澀。
卻也真誠。
任诩的手下意識地松了須臾。
眸底一縱即燃的野性也難得收斂。
誰别害怕?
他麼。
他唇邊弧度懶散地揚了幾許。
而後再聽不見什麼,沉沉阖目。
*
再度醒來已是在内室之中。
爐腹中的檀香在室内纏繞,淡煙從镂空的紋路中溢出,飄蕩滿室。
江緒方從外間拿藥回來,一擡簾,恰見他睜眼。
一時間情緒激動,眼眶都紅了半邊。
“我的好祖宗,您可算醒了!爺昨日怎生就一個人去了?讓屬下好找!爺就算是要打架,也得知會屬下一聲啊!”江緒目光移到他手臂上,一臉後怕,“爺知不知道,大夫都說了,這手若是再失些血,下半輩子就連刀都拿不得了!萬幸爺自己還曉得些輕重,尋了藥敷上去……”
任诩動了下手指。
帶着劇痛的遲緩知覺順着手臂攀上來,他眉心微蹙。
半晌,想起意識混沌前看見的那隻手。
其他記憶都已模糊不清,唯獨記住了那片暗色。
“來尋我時,可見過什麼人?”他出聲問。
江緒愣了下,回:“沒見到什麼人呀,怎麼了,二爺?”
眼眸微垂,任诩搖頭:“沒什麼。”
外堂來人喚了一聲,江緒躊躇了陣,還是小心道:“老侯爺方才遣人過來了,好像說是給爺安排了一門親事,讓爺醒了就去正堂。”
任诩嗤笑一聲,笑意很淡。
“勞動他操心了。”
“爺可千萬别再和侯爺起龃龉,因着昨日這事老侯爺已動了怒,是看在您也受了傷的份上才沒追究。昨兒死了人,治安隊那邊還有好大一堆爛攤子要收拾,也就好在靜安一帶這陣子都不大太平,就算推到城中那群慣愛作亂的人身上,諒他們治安隊也不敢說什麼,”江緒眉頭微皺,複看向他,小心問道,“不過爺,昨兒到底是和誰鬧起來了?對面人呢,敢對爺下這樣的死手,我要他的命!”
任诩左手動作懶散地合上中衣,分明的指節壓過一粒衣扣。
“他兩條腿都斷了,不知被他家侍從拖去哪了。”
江緒神色還是憤憤:“讓爺受了這麼重的傷,合該死上一百回,斷腿哪夠!爺,到底是什麼人這般大膽?”
任诩驚鴻掠水般的目光掃過窗外,閑散淡漠的神色上有着不合時宜的從容與幽靜。
細看,卻又是荒蕪至極的冷。
他提唇,答:“霍徐,霍子方。”
江緒身形忽然頓住,連帶着目光也定住了。
有冷意順着後脊攀上來,任诩的手緩慢地搭上他的肩,力度不重。
任诩傾了傾脊背,淡聲問:“江緒,你早知道他與我姐的事有關對不對?”
“爺……”江緒一時間冷汗漓漓,竟不知從何開口。
内室中捱過了一陣滞頓的沉默,就在他即将跪下之時,放在他頸後的手倏爾一松。
任诩懶散笑開,語氣如往常漫不經心:“老子逗你呢。”
“爺可吓死我了,這些事,我、我一個奴才哪能知道。”江緒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氣,低頭賠笑,順勢回頭尋衣。
知他有潔癖,江緒隻敢拿漆盤遞過外袍。
“走吧,”攏起外衣,任诩起身,“不是說要給我說親麼。”
“是是是,”抹了下額上的汗,江緒跟在他身後,“老爺和郡夫人這會子應該都在前堂候着了。”
“嗯。”男人輕應,狹長漂亮的鳳目分明蘊着閑散,右眼下那一顆褐痣,卻又如點血的刀刃鋒口,帶着洗不去的暴戾。
“讓我瞧瞧。”他微哂。
“誰家姑娘倒八輩子血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