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呻/吟着，疼得不住抽搐，半天都爬不起來。周圍的人看着這邊，有些憐憫，又十分恐懼，沒有人敢來幫他。監工提着鞭子大步走過來，口中罵道：“誰讓你躺着了，想偷懶是不是，趕緊起來，聽見沒有！”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兒扔下錘子從不遠處跑過來，撲到那人身前，張開雙臂哭道：“我爺爺幹不動了，别打他，讓他歇一會兒！”

那情形極其悲慘，又有種難以形容的絕望。其他人都不忍心再看，那監工卻毫不動容，提起鞭子就要朝那小孩兒抽過去。後方的山頂上倏然間寒光一閃，雪亮的箭尖指向了那人。袁窈的眼神冰冷，拉弓有如滿月，嗖地一下子射出去，洞穿了那監工的心髒。

那人手中的鞭子還沒落下，隻覺得心口一疼，重重地倒了下去。下方的守衛們大吃一驚，登時喊道：“怎麼回事，有人偷襲！”

袁窈面沉似水，揮手道：“殺！”

五百名雲騎尉從高處沖下去，如同巨浪奔騰而下。祈族的百姓們都吓壞了，不知該如何是好，袁嘯騎着馬，肩上扛着一杆藍色的大旗在晨光中獵獵招展，上頭繡着祈族的蛇形圖騰。他揚聲道：“祈族的兄弟姐妹都跟我來，我們來救你們了！”

祈族人頓時激動起來，扶老攜幼朝他奔了過去。袁嘯帶着族人在女娲像旁邊聚集起來，身邊留了一百精銳保護族人。袁窈帶着雲騎尉在山谷中沖殺，那些監工平日裡隻會對百姓作威作福，根本不是雲騎尉的對手，不到半個時辰就被殺得片甲不留。袁氏侵占了二十年的月照山，終于被他們奪回來了。

袁窈看着滿目瘡痍的山谷，心中百感交集。姜樵已經熱淚盈眶，跪在地上，向女娲長拜不起，哭道：“回家了，我祈族人終于自由了，感謝女娲庇佑——”

其他族人想起這些年受過的罪，也淚流滿面，一時間到處都是哭聲。袁窈看着那情形，心中也一陣恻然，又有種釋然的感覺。

袁窈帶人清理了月照山，砸碎了那些腳手架、運石車，修葺起從前的屋舍。他們已經是這裡的主人了，隻要花一點時間，總能讓家園恢複從前的模樣。

袁窈安置下這裡的人，又去水月谷把願意回來生活的族人接了過來。姜缈對這裡思念已久，搬了回來。她推門走進榆木建的老宅，陽光灑下來，照在屋裡陳舊的一切上。兒時的記憶複蘇了，姜缈仿佛看到父母還在屋裡忙碌着，淚水灑落下來。

這就是他們夢裡都在思念的家鄉，他們終于回來了。

袁窈終于把答應她的事做到了，輕聲道：“娘，别哭。”

姜缈握住了他的手，哽咽道：“好孩子，謝謝你。”

袁窈微微一笑，隻要母親高興，他做這些也就值得了。姜樵等人住在月照山中，休息了一個月，日子漸漸有了起色。陽春三月，袁窈穿着一身灰色的短打收拾水田，一隻蝸牛慢慢地從田埂上爬過，殼上還帶着細小的露水。他頭上戴着個竹鬥笠，微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心裡生出一種安甯的感覺。

袁嘯從外頭奔過來，手裡拿着一封信，激動道：“哥，北邊來消息了！”

袁窈接過了信，見探子說朝廷在武關打了一場大勝仗，狄彤昀被蕭成銳打得潰不成軍，往南越逃去。袁馭恒本想從側翼接應，蕭浚野料到了他會從這邊來支援，帶着一萬精銳殺了他個人仰馬翻。朝廷乘勝追擊，半路殺了袁斌，袁懸和袁馭恒不知所蹤。

袁窈露出了笑容，道：“他赢了，他把袁氏打敗了！”

袁嘯也笑了起來，道：“哥夫那麼厲害，袁斌他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可惜袁懸跑了，那人的心那麼歹，就該他先死才對！”

他想了想道：“哥夫現在在什麼地方？”

袁窈看了一眼信，道：“他帶兵追狄彤昀去了，現在應該在往南越的路上。”

袁嘯露出了擔憂的神色，道：“孟昔也在那裡吧，那裡那麼多土著，還有豺狼虎豹，不好對付。”

袁窈也有些憂慮，但自己遠在千裡之外幫不上忙，歎了口氣道：“他武藝高強，不會有事的。”

袁嘯想起自己跟他交手時的情形，後背都摔得生疼，那人簡直就是将星降世，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這麼一想，心情也好了起來，拿着信道：“我去跟舅舅說一聲，還有于白鶴，他昨天還跟我說惦記他家小三爺呢。”

袁窈按捺着心思又等了兩天，信報傳了消息過來，這回居然是蕭浚野派人送來的。他走的時候怒氣沖天的，好像這輩子都記恨自己了，興許是因為打了一場大勝仗，過了這一個多月他的心情沒那麼糟了，又給他來了信。

袁窈坐在院子裡，見信上的字大開大合的，一如他本人就在對面跟他說話。

“……我在漢中把袁馭恒打得落花流水，他實在打不過我，掉頭就跑。我讓人攆了他幾裡地，吓了吓他就回來了。朝廷要把反賊除盡，袁馭恒行蹤不明，我先去南越追狄彤昀去了。你這邊如何，月照山拿下來了吧，等我忙完了就去看你。”

送信的親兵等着袁窈的答複，天色已晚，袁窈道：“你休息一晚，明天再走吧。”

他回屋攤開信紙，書房裡彌漫着松墨的氣息，他提起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這麼久沒見，袁窈心裡滿是他，眼前一時間浮現起他溫柔的模樣，一時又想起他憤怒離開時的情形。袁窈想告訴他自己一直在想他，卻又覺得他怕是還在恨自己騙他。昏黃的燈火微微跳動，就像他的心一樣惴惴不安，袁窈遲疑了良久也隻問了他身體可還好，又說自己一切都好，便擱下了筆。

當天夜裡袁窈剛睡下，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喧嚷聲。他披衣起身，正要出去看看，就見袁嘯奔了過來，着急道：“哥，不好了，袁懸帶人打過來了！”

袁窈一詫，袁懸早年一直替父親守着月照山的礦場，對這裡再熟悉不過。如今袁家失勢，他帶兵逃到此處，看來是要以這裡為根據地蟄伏一陣子，尋求複蘇的機會。

袁懸的如意算盤倒是打得不錯，隻是他沒想到袁窈已經回到了這裡，兩路人在這裡遇上，也是冤家路窄。

袁窈道：“外頭情況怎麼樣？”

袁嘯道：“舅舅已經帶人去抵擋了，咱們還有雲騎尉。敵人在外面圍着，一時半會兒攻不進來。”

好不容易奪回了這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了。袁窈的神色冷靜，吩咐道：“守住前頭谷口，還有後面的山道，決不能讓他們搶走月照山。”

一個月前他們便是從後面的山道攻進來的，不能讓人抄了自己的後路。袁嘯答應了，快步往外走去。蕭浚野的親兵奔了過來，急切道：“袁公子，外面打起來了，要小的去搬援兵麼？”

袁窈的目光微動，想起他離開時失望的神情，心悄然沉了下去。南越兇險，蕭浚野現在也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他不想讓他分心，終究沒有向他求助。他進屋把信封了起來，交給親兵道：“把這個給他就行了。”

親兵把信貼身收好了，向袁窈行了一禮，牽了馬趁着夜色向外奔去。

袁窈來到谷口，見袁懸穿着牛皮铠甲，一副急紅了眼的模樣，恨不能馬上拿下這裡。火光中，袁窈身披戰甲從衆多人馬中走出來，袁懸見了他，眼睛都睜大了，道：“你沒死？”

袁窈淡然道：“我活得好好的，你很失望？”

袁懸皺起了眉頭，意識到火場裡發現的那具屍體是假的。這小子狡詐多端，為了脫離袁家無所不用其極，連死遁都用上了。

他咬牙切齒道：“無妨，反正你也活不了兩天了，咱們兄弟一場，我就親自殺了你！”

袁窈在自己的地盤上，豈能容這獐頭鼠目的東西大放厥詞。他輕輕一擺手，道：“放箭。”

兩側的弓兵立刻拉滿了弓弦，白羽箭簌簌地朝這邊射過來。袁懸沒想到他說動手就動手，慌忙道：“掩護我，快！”

他身邊的士兵舉起了盾牌，護着主帥往後退去，模樣極其狼狽。袁懸等他們放完幾輪箭，命令士兵發起了沖鋒。于白鶴帶領雲騎尉守到天亮，打退了敵人一波進攻。袁懸雖然打不赢，卻也沒有要撤退的意思。月照山中都是翡翠，隻要拿下這裡，袁家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為了那些珍寶，袁懸也不能輕易放棄。

他讓一部分人圍着谷口，其他人在附近紮營，要活活地困死他們。袁窈回了山中，做好了跟他們耗着的準備。小懿從前頭跑過來，慌張道：“不好了，公子，夫人的喘疾犯了！”

袁窈皺起了眉頭，或許是外頭鬧哄哄的，讓母親受到驚吓了。他快步趕到了母親的住處，還沒進去就聽見了她咳喘的聲音，嗬嗬的，急促而又痛苦，袁窈的心頓時揪了起來。她早年就有喘疾，一旦勞累或是生氣就會發作。在鎮南王府時，袁馭恒派了最好的醫生給她診治，天天用珍貴的補品給她養着，姜缈也沒能痊愈。如今在這山野之中，她的病怕是更難好了。

郎中和舅舅守在床前，神色都有些憂慮。袁窈握住了母親的手，道：“娘，怎麼樣？”

姜缈剛紮了針，呼吸漸漸平複下來，還有些虛弱。她擡眼望着外面，隐約能看到一大片火光沖天而起，是袁懸的士兵高舉的火把。

“外頭怎麼了？”

袁窈不想讓母親擔心，輕聲道：“沒事，一群狼闖過來了，我們在派人驅逐。”

姜缈不相信，隻是靜靜地看着窗外。舅舅把窗戶關牢了，不讓厮殺聲透進來，道：“風太大了，别着了風寒。”

袁窈守着母親，良久她睡着了，他才悄然出了門。袁嘯在外頭等了一陣子了，見他出來，低聲道：“娘怎麼樣了？”

袁窈道：“吃了藥睡了。外頭怎麼樣？”

袁嘯焦慮道：“他們還在外頭守着，看來是非拿下這裡不可了，怎麼辦啊哥？”

他們與袁懸之間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争，從小如此，如今也該做個了結了。袁窈的神色沉了下去，斷然道：“死也得守住，決不能把這裡讓給袁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