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浚野揚聲道:“靜王,去洱海的事得等等了,要不我分幾個人跟你去。”
小靜王見了那些人的慘狀,心裡也很同情,道:“不必了,大不了下次再來,人命要緊。”
衆人快馬加鞭,當天晚上便趕回了百裡坡。蕭浚野看着地圖,從此地往南二十裡便是南夷的部落,他們的首領孟昔統領着幾萬人住在此處,平時靠打獵和耕種為生,這些年過得還算安穩。
袁馭恒當初拿下雲南時,便恩威并施收服了孟昔。他對袁馭恒拜服得五體投地,率領五部族人聽他差遣。最近他們做下這等事,怕是與袁氏分不開關系。
白天死的那些人已經被路過的百姓發現了,蕭浚野等人回來的時候,附近村裡的百姓正在議論。有人說前頭百裡坡死了人,好心勸這些後生繞着走。蕭浚野勒馬停下問了幾句,得知下午有官府的人來勘察過一遭,把屍體運走了。
來都來了,蕭浚野沉吟着,想去南夷部落看一眼。他從小在軍營中長大,探查情報不在話下。
于白鶴身為天機書院的雲騎尉首領,自然不能錯過這麼機密的消息,道:“公子,我跟你去。”
他武功高,帶他自然不虧。周钰和嚴碩不放心,也要跟他們一起去,其他人留下來保護師無咎和雲露。幾人把車停在山林邊,蕭浚野道:“我們去去就回,保護好靜王。”
四個人裹了馬蹄,匆匆奔過山林,悄然來到了南夷人的聚居地。
前方就是寨子口了,火把熊熊燃燒,十來個人手持長矛守在此處。那些人皮膚黝黑,臉上抹着幾道紅的黃的染料,穿着白色坎肩長褲,胳膊上刺着大量的圖騰。
從這邊進不去,蕭浚野一招手,帶着人去了側面。幾個人找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蕭浚野貓在樹叢裡觀察了一陣子,見巡邏的轉到了遠處,便輕身一縱翻了進去。
其他幾個人跟着他翻進了寨子,一路躲着人往前走去。此時夜色深沉,大多數人已經睡了。嚴碩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手心裡也滲出了細密的汗水。這地方這麼兇險,蕭浚野也敢潛入,着實是藝高人膽大。
前方傳來一陣大笑聲,一個碩大的篝火堆燃燒着,周圍坐了三四十個人。上首坐着一個五十來歲的南夷男子,滿臉大胡子,腦門正中有個刺青的眼睛,豎着長在眉間。他腰間佩着金刀,手上戴着幾個大金镯子,透着一股威風凜凜的氣勢。幾人躲在一棵大榕樹後面,嚴碩道:“二郎神?”
于白鶴低聲道:“三隻眼,是孟昔。”
蕭浚野聽說當地人信奉三眼神,認為三隻眼分别能看到過去、現在和未來。他們的首領孟昔把第三隻眼紋在眉心,祈求獲得神力。靈不靈驗不知道,但看起來确實挺神秘的,能唬住不少人。
他們圍着篝火坐着,吃肉喝酒,正在為了白天的事慶祝。孟昔身邊坐着個漢人男子,二十五六歲年紀,他臉上也抹着幾道彩色,頭發編成小辮子,身上穿着一件白坎肩。他的皮膚沒有那麼黑,說話是漢人的口音,顯然是刻意打扮成南夷人的模樣。
有資格跟南夷五部首領孟昔平起平坐的年輕人,在整個雲南也屈指可數了。蕭浚野看着那邊,心裡大約猜到了他是誰。
孟昔哈哈大笑,得意道:“二世子,你看我這情報如何?這一票得了八千多兩的貨,今天這一隊人可是肥得很了!”
蕭浚野眸光一沉,白天那些商人果然是袁氏勾結南夷人殺的。
世子隻有一位,民間卻稱其他公子為二世子、三世子,取一個尊重之意。看來這人便是袁馭恒的二公子袁懸,仔細看來此人與袁窈有那麼一兩分相似,但帶着一股尖酸刻薄的氣質,比他差太遠了。
袁懸很滿意,道:“事情辦得不錯,老規矩三七開,上頭問起來你隻說不知,推到土匪身上就是了。”
還老規矩,蕭浚野皺起了眉頭,看來這是他們的老勾當了。
這地方确實有些流竄的匪盜,偶爾打劫路過的商旅,但殺這麼多人他們還是不敢的。袁懸下手之前連背鍋的都找好了,為了給他爹斂财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那些人中有人帶着玉牌,上頭的紋樣映着火光現出來,卻是一個漩渦狀的月亮。
嚴碩低聲道:“哥,你看,月亮。”
蕭浚野示意看見了,那邊說笑的聲音甚大,沒人注意到這邊。那幾人喝了一碗酒,孟昔見袁懸的臉上砣紅,有了幾分醉意,試探道:“二世子,聽說朝廷有撤藩的意思,王爺打算怎麼辦?”
袁懸對此滿腹牢騷,悻悻道:“我爹一再忍讓,皇帝卻不在乎我袁家幫他打天下的功勞,步步緊逼,着實讓人寒心。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若是他下手,我們也隻能有所行動了。”
蕭浚野嘲諷地勾起了嘴角,這人倒是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明明就是他們在雲南作威作福,謀反還有這麼多道理。
孟昔早就盼着打仗了,早點打到中原去,他也好享受一番花花世界。他道:“我們都聽王爺的,隻要他一聲令下,我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袁懸咧嘴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我知道你忠心耿耿,狄叔叔那邊也已經準備好了,都聽我爹的,随時都能舉事。”
貴州承宣布政使狄彤昀是袁馭恒的結義兄弟,一直跟他一個鼻孔出氣。皇帝要撤藩,自然也得罷免他兄弟。狄彤昀不可能坐以待斃,早就打算跟袁馭恒共同進退了。
蕭浚野又聽了一會兒,見那邊喝酒吃肉,已經醉醺醺的了。他擺手示意離開,幾人悄然跟上。快到寨子邊上時,忽聽有人道:“那邊有人,站住——”
蕭浚野回頭一望,見一隊巡邏的人轉過來了。敵衆我寡,沒必要跟他們糾纏。蕭浚野道:“快撤!”
周圍的人聽見聲音,已經湧了過來。蕭浚野拔劍砍倒了幾個南夷士兵,沖出了營寨,長長地打了個呼哨。藏在遠處的駿馬跑了過來,蕭浚野贊了一聲好孩子,翻身而上,打馬就走。
孟昔醉醺醺的,聽說有賊人混進來了,連忙道:“快去追!”
于白鶴等人跟着蕭浚野打馬飛馳,身後上百名南夷士兵緊追不放,火光順着山路流淌下來。
雲露和小靜王還在百裡坡等着他們,徘徊了一個多時辰,忽然見蕭浚野等人像放風筝一樣,後頭拖着一大群敵人沖過來,登時吓了一跳。
“快快快,快走——”
小靜王反應過來,連忙拉着雲露上了車。其他侍衛也紛紛上馬,沿着大路往前疾馳。蕭浚野很快追上了他們,道:“往北跑,到了蜀郡地界就安全了。”
雲露有點絕望,道:“那要跑多久啊?”
于白鶴道:“快馬加鞭,也就跑一天吧。”
南夷士兵抽出了箭,拉滿了弓朝這邊射了過來。蕭浚野伏在馬背上,喝道:“趴下!”
小靜王在車裡按住了雲露的頭,嗖地一聲,一支箭穿過車門上的氣窗射了進來,奪地一下子釘在木闆上。雲露吓得尖叫一聲,趴着一動也不敢動,道:“小三爺,你招了一群什麼玩意兒啊——”
蕭浚野早年曾在漠北遇到過十多個鞑子,當時疾風驟雪,他和兄弟幾人硬是從中殺出了一條血路,此時對比那時候都是小場面了。他也不慌張,反而有種血性複蘇的感覺,大聲道:“都是反賊,今天摸着他們的底兒了,狗急跳牆!”
于白鶴安慰道:“别怕,咱們的馬腳力好,他們追不上的。”
南夷士兵呼喊着追了幾十裡,蕭浚野往北穿過一個鎮子,那些人總不能提着刀招搖過市,隻得作罷了。
衆人不敢放松,奔行了一夜,天明時分來到了蜀郡。到了這邊就出了袁馭恒一手遮天的地界了,幾個人一頭撞進了太守府,慌得跟被鬼攆着追似的,官差奇怪地看着他們。蕭浚野出示了大将軍府的令牌,道:“你們太守呢,我有要事跟他說。”
蜀郡太守李晶一大早聽說靜王和蕭大将軍的公子都來了,好像還遇上了土匪,跑得灰頭土臉的。他吓了一跳,以為是自己治安不利,感覺頭上烏紗不保,連忙趕過來請罪。
蕭浚野等人在後頭花廳等待,喝着茶癱在太師椅上,覺得此地風平浪靜鳥語花香,感慨就差一步之遙便是兩個天地。李太守快步趕來,進屋一個箭步就跪下了,惶恐道:“拜見靜王,讓王爺受驚了,下官罪該萬死!”
小靜王倒沒想怪罪他,畢竟南邊的事他也管不着。他擱下茶杯道:“沒事,你起來說話。”
李晶誠惶誠恐地站起來,溜着邊坐在一張椅子上。蕭浚野把袁氏勾結南夷的事說了一遍,把那枚玉佩拿了出來。李晶的臉色頓時白了,他雖然早知道袁氏有不臣之心,但沒想到他們膽子這麼大。他道:“我這就上報朝廷,幾位奔波辛苦了,好生休息幾天,下官派人護送靜王回西京!”
蕭浚野道:“好,就交給你了。”
衆人休息了數日,在官兵的護送下回到了長安,總算松了一口氣。蕭浚野擡頭看着天,想着錯過的風花雪月,歎息道:“可惜去了雲南一趟也沒看到蒼山洱海。”
小靜王還心有餘悸,道:“人活着就行了,遊山玩水以後有的是機會。”
蕭浚野回了大将軍府,母親一直深居後宅,還不知道他在外頭經曆了什麼。她擡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道:“曬黑了,在外頭過得怎麼樣,南邊好玩麼?”
蕭浚野一臉面癱地想被一群土著追着拼命跑路可太好玩了,嘴上道:“還行,回來的倉促,忘了給娘帶特産。那邊的鮮花餅挺好吃的。”
二姐在旁邊看着,臉色不太好看。于白鶴也跟着一起去了,發生的事蕭秋儀肯定已經知道了。州府送信的人八百裡加急,走得比他們快,朝廷裡的人必然也都知道了。父親沉默地陪他們吃了飯,等着妻子回去休息了,這才開了口。
“你們潛到南夷寨子裡打探消息?”
蕭浚野喝了口茶,心想該挨的訓斥總是要來的,鎮定道:“嗯。”
蕭成銳皺眉道:“太冒失了!”
蕭浚野知道是有點危險,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也探到了袁馭恒的底兒。他道:“我這也算立功了吧,朝廷怎麼說?”
蕭成銳道:“給你的蔭職快下來了,應該就這幾天。”
蕭浚野本來還想自己考,沒想到出去逛了一圈,功名以這種方式來了。他尋思着職位應該也高不到哪裡去,隻是以後不能去太學混了,有點可惜。他歎了口氣,莫名有些惆怅。
蕭秋儀道:“早說了讓你離姓袁的遠點,你就是當耳旁風。如今親眼看見了吧,他家早就準備造反了,他能是什麼好人?”
蕭浚野不愛聽老姐唠叨,何況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從蜀郡送信報到現在有半個多月了,朝廷必然已經有所行動。他一回家就跟悶在缸裡似的,什麼信兒都聽不着,道:“現在外頭什麼情況?”
蕭秋儀道:“朝廷派了人去調查百姓死傷的事,鎮南王那邊态度敷衍,隻推說是流寇作亂。就算土匪橫行,也是他治安不利。皇帝讓他親自上京來解釋,他又說心疼病犯了,無法長途跋涉。”
蕭浚野啧了一聲,道:“這老頭兒膽子是不小啊,連皇帝的話也不聽。”
蕭秋儀道:“可不是,皇帝一怒之下下令撤藩,就五天前的事,那邊應該收到消息了,但還沒執行。眼下這個情勢已經陷入僵局了,朝廷一直在給那邊施壓,袁馭恒也沉得住氣,到現在還沒舉反旗,反而上疏哭天抹淚,說自己世代忠良,要皇上勿聽小人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