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衆人準備停當,周钰拉開了車門,面無表情道:“上去吧。”
周青霜看着騎在馬上的蕭浚野,皺眉道:“他怎麼也跟着?”
蕭浚野也不生氣,道:“我不是跟着你,是跟着小靜王。他要去洱海玩,我保護他,姑娘千萬不要自作多情。”
他跟人一熟悉了就沒什麼正經,周青霜有些惱,但這人一副混不吝的模樣,越搭理他越來勁。她微不可查地翻了個白眼,覺得這人果然很讨厭。
蕭浚野就是要她讨厭自己,最好一聽到他的聲音就頭疼。他輕輕碰了小靜王一下,示意他趁機表現一下自己。師無咎還有些不好意思,道:“周姑娘放心,我們會好好保護你的。”
周青霜根本不需要他們的保護,隻覺得一個好人都沒有,一臉不情願的模樣。雲露已經在車上了,拍了拍身邊的絲綢墊子,道:“姑娘,來吧。”
車隊緩緩啟程了,一行人向西而行。天氣熱,一會兒就曬得人汗流浃背。周钰感慨道:“太學放假是讓人避暑的,咱們倒好,天天出來曬太陽。”
周青霜道:“那你進來坐車,我替你騎馬。”
周钰把朝廷的規矩刻在了腦子裡,端然道:“武臣貴至上公,非傷病雨雪,無得乘車轎。”
周青霜沒再說什麼,哥哥因為父親的犧牲,得了個六品昭武校尉的蔭職,這些年一心一意跟随着蕭家人。他為了家族付出了許多,而自己這麼任性,确實有些對不起他了。
她歎了口氣,又想起了蕭浚野,覺得那大少爺張揚肆恣的,好像從來就沒吃過什麼虧。他出身高貴,又讓身邊的兄弟們捧慣了,根本不懂得疼人。也不知道什麼人能受得了他,怕不是要極度委曲求全的人,或是心懷叵測之輩才願意留在他身邊吧。
車隊走到下午,前頭路邊有個小茶攤,剛出爐的包子冒着熱氣。蕭浚野勒馬道:“停下來歇歇,吃點東西再走。”
衆人紛紛下了馬,坐了兩桌。老闆端來了包子和茶水,樹蔭裡吹來一陣陣小風。蕭浚野眯起眼看遠處,天色有些陰,看來下午要涼快一點了。
小靜王吃了點東西,轉眼看周青霜,道:“姑娘為何修道?”
周青霜坐在他對面,靜了片刻道:“我爹在戰場上犧牲了,我娘想他,總是半夜哭醒,怕他在泉下過得不好。我想讓我娘好受些,就去修道,為我爹娘攢些福德。”
小靜王感覺自己哪壺不開提了哪壺,輕咳了一聲。雲露卻道:“姑娘相信鬼神之說麼?”
“相信啊,”周青霜的目光清澈,笃定道,“沒做道士之前就相信,草木山水皆有靈性,肉眼雖然看不到,但仔細感受就能感覺得到。”
小靜王從小愛聽這些,感興趣道:“我也相信,我小時候見過神仙的。”
雲露覺得他在吹牛,道:“在夢裡見過吧?”
小靜王認真道:“是真的。我八歲那年經過宮裡的荷花池,當時天晚了,我一腳踩空落了水,差點淹死。”
衆人都吃了一驚,隔壁桌上的也轉過頭來了。蕭浚野還沒聽他說過這件事,關切道:“然後呢?”
小靜王道:“我喝了好多水,喊不出聲來。這時候忽然一道金光裹住了我,我迷迷糊糊的就被推到岸上來了。”
大家沉默着,那多半是他瀕死時出現的幻覺。世上未必真有神仙,但衆人大約知道宮裡那些皇子是怎麼死的了。
雲露忍不住道:“靜王,你别一臉淡定地說這麼吓人的事行不行?你覺得重點在于有神仙救你麼,怕不是有人把你推下去了啊!”
小靜王坦然道:“我這不好好活下來了麼,所以這世上的好人是有神仙保佑的。”
他小時候長在宮裡,要是不這麼想,惶惶不可終日的更不好過。蕭浚野安慰道:“都已經過去了。咱們在一起,兄弟們都保護你。”
小靜王輕輕一笑,知道蕭浚野他們靠得住。自從去了太學讀書,他的日子比從前好多了。等過幾年皇兄準他在外頭建府,自己和母親就徹底不用擔驚受怕了。
周青霜看着他若有所思,仿佛有些同情他,又覺得他這種萬事都想得開的脾氣有點意思。
車隊走了兩天,明天就能到清幽觀了。路邊到處都生着芭蕉和高大的鳳凰樹,悶熱潮濕而又蒼莽,與中原大不相同。遠處嗚地傳來一聲嘶鳴,雲露吓了一跳,像隻受驚的兔子似的道:“什麼聲音?”
周青霜已經習慣了,道:“是大象,這邊離南夷部族近,他們馴了些象和虎豹,守衛他們的領地。”
雲露有點緊張,覺得那必然都是些茹毛飲血的野人。周青霜道:“不用怕,這邊初一十五有大集,他們會拿皮毛特産來做點交易,其他時候都跟漢人井水不犯河水。”
前方有個鎮子,天色将晚,鎮中亮着星星點點的燈光。衆人來到了客棧,小二哥道:“對不住,有從北邊來的客商,店裡住滿了。”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周青霜道:“去民房借宿一宿吧,這邊有不少信衆常去清幽觀燒香,我認得他們。”
蕭浚野便道:“好,請姑娘帶路。”
周青霜來到鎮子西邊一戶人家,一個老婆婆顫巍巍地開了門,見是周青霜,登時露出了笑容。
“哎呦,這不是清幽觀的小道長麼,怎麼來了?”
周青霜行禮道:“婆婆,我跟朋友們從此地路過,能借宿一宿麼?”
老婆婆連忙道:“當然好,快進來、快進來。”
蕭浚野等人進了院子,在客房裡住下了。這麼多人有點擠,但總算有個遮頭的地方。湊合着過了一宿,蕭浚野等人收拾了行裝,再走一天就能到清幽觀了。一大早,小靜王看着周青霜坐的馬車,一想到從此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心裡就有些惆怅。
先前他還笑蕭浚野跟丢了魂兒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發呆。如今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他才意識到這種感覺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車隊走了一個時辰,太陽漸漸升起來了,到處都是遮天蔽日的草木。蕭浚野看這地方荒僻兇險,若是行軍打仗最該提防這種所在。他掏出地圖看了一眼,見這地方叫百裡坡,往南不遠就是南夷部落。一陣風吹來,蕭浚野聞到了一股血腥味,神色沉了下來,道:“等等。”
于白鶴也感覺到了,道:“都停下,前頭不對勁。”
這邊沒什麼人煙,還是小心為上。他派了兩個侍衛去前頭探路,片刻那兩人回來了,神色都很難看。
“不好了,前頭死人了!”
蕭浚野皺起了眉頭,道:“怎麼回事?”
一名侍衛道:“死了一隊商人,帶着的東西都沒了,馬也被搶走了。二十來個人都被殺了,怕是遇上了土匪。行兇的人已經走了一陣子了,屍體都涼透了。”
蕭浚野的心一沉,道:“過去看看!”
他打馬向前奔去,見地上橫七豎八躺着許多人,死狀極慘,财物更是被洗劫一空。他們衣服上的徽記似曾相識,蕭浚野想起來了,昨天晚上他們在客棧見過,這些就是小二哥說的那些來做生意的人。
于白鶴等人也來了,看了屍體,神色都很凝重。蕭浚野見那些人身上有被野獸撕咬過的痕迹,也有人被踩得内髒破裂,泥地上留着些碩大的腳印。他沉吟道:“大象和虎豹……是南夷的人。”
他覺得有蹊跷,又仔細查看了一遍,一名死者手裡有什麼映着陽光閃了一下。蕭浚野掰開他的手,發現了一塊殘破的玉佩,上頭有一個旋渦狀的月亮紋樣。蕭浚野的心猛地一跳,招手道:“來看!”
玉佩上沾着幹涸的血迹,死者的指甲裡還有些泥沙,應該是兇手混亂中遺落在地上,被那人撿了起來。于白鶴的眉心一跳,道:“南夷人愛戴銀飾和象牙,卻不怎麼戴玉。這徽記是誰的,仔細查一查。”
蕭浚野沉吟着,能驅使這些野獸的必然有南夷的人,但在南夷背後的那隻手又是誰的?在這地方,有能力操縱南夷部落,又能一手遮天的人也隻有那一位了。
他對着陽光把那塊玉舉了起來,玉石的色澤鮮綠,質地清透,是翡翠中的上品。一般人可用不起這麼好的東西,看來那幫劫匪中還有位置不低的人物。他道:“這玉不錯啊……我記得那誰在月照山有個玉礦來着?”
于白鶴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公子是說袁氏勾結南夷的人幹的?”
蕭浚野也隻是猜測,如果是袁馭恒的手下做的,那自己這些人在這兒也不安全。他想起了那張紙條,有人早就告訴過他這裡危險,看來還真不是唬人的。
嚴碩撓了撓頭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做,就為了錢?”
這幫商人沒什麼背景,下手的人就是謀财害命。蕭浚野把玩着那塊玉道:“有人缺錢缺得眼紅,手底下養的人太多了,就算有一座金山也不夠用。”
周钰道:“怎麼辦,要報官麼?”
蕭浚野不想引起袁氏的注意,屍體在這裡很快還會有别人發現的。他道:“先送周姑娘回去吧。”
衆人聽他吩咐,穿過此處往前走了一日,終于到了清幽觀。小靜王有點不放心,道:“這裡安全麼?”
前頭就有城鎮,人來人往的,那幫惡人不敢來造次。周青霜道:“我師父武功高得很,你們放心就是了。”
雲露微微一笑,道:“周姑娘,以後回長安的話,來天機書院找我玩啊。”
周青霜答應了,又看了一眼其他人,跟他們也算不打不相識。她道:“進來歇歇腳麼?”
要是進去了,又是一番客套。蕭浚野不想費這功夫,道:“不了,兄弟們還有别的事,告辭了。”
他打馬回頭,就這麼利落地走了。小靜王還有點依依不舍,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周青霜還望着這邊,心微微一動,也不知她是不是在看自己。
于白鶴騎馬趕上了蕭浚野,道:“公子,接下來去哪兒?”
蕭浚野的神色沉了下來,道:“回百裡坡一趟吧,那些商人死得不明不白的,看看到底是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