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有所思地回身，便瞧見時臨半躺在床上，一雙眼睛如同剝了皮的葡萄，濕潤溫柔地凝視着她。

槲月走到桌邊，自如地提起茶壺倒了杯茶，剛好遮過那灼灼的目光：“身上可還有什麼不舒服？”

時臨在餘光中搖了搖頭，長睫在下眼睑打下陰影，像一塊濕了的墨迹：“你……槲族長呢？”

他似乎是想問什麼，卻張了張口又轉了話鋒。

她睨了一眼菘藍離去的背影，語氣沒什麼起伏：“仙長手中有一樣法器可以存放靈魄，方才是他先将靈魄抽取出來，然後再為你醫治的。”

其實她本來是要問菘藍要她爹的靈魄，卻礙于時臨在這裡，她不想跟兩個老頭鬧得太難看，若讓他瞧出什麼端倪，恐怕……

時臨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她面無表情啜飲茶水的臉上，疑慮從心中一閃而過。

他剛要再說些什麼，卻見她站起身來，笑吟吟地對他說：“再好好歇會吧，明日便要啟程，你可别拖我後腿。”

時臨蒼白的面皮上勾勒出一個暖融融的弧度，“放心吧，肯定不會攪擾聖女的大事。”

槲月給他倒了杯茶，随後腳步輕盈地邁出屋外，深深看了一眼那虛掩的窗棂。

時臨性情莽撞，總是急于為她出頭，若是讓他知道了，必然是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很多事，他不知道也好。

她深吸了口氣，繞開長長的廊道，路過前日時臨為她造的那片太陽花海，粗壯的杆用力支撐着金黃的花盤努力向天空貼近，仿佛下一秒便要登天而去，旺盛又熱烈。

她剛露出一個笑意，便聽見遠處傳來平穩的聲音。

“來了，就進來坐會吧。”

槲月笑容輕斂，用力地攥住手心，随後穩步走進庭院。

此處庭院與别處不同，依舊是連片的桃樹紛紛揚揚，虬枝粗壯的藤蔓蜿蜒在房前屋後，躺在躺椅上緩緩搖着蒲扇的元翁眼睛一撇瞧見她，又合上眼睛。

菘藍正在屋前曬藥材，瞧見她，眉心皺成川字。

“有何事？”

槲月的視線在院子裡滾了一圈，像是沾了塵土，随即垂下眼拱了拱手：“多謝仙長救我父親，他的靈魄……可否入輪回道？”

元翁遠遠嗤了一聲。

槲月捏緊了手心，連後槽牙都攥緊了才能忍住轉身就走的沖動。

菘藍瞥了一眼元翁，語氣平平道：“你父靈魄難以見光，一旦放出便會魂飛魄散，不如就放在玄黃境，也好過跟着你颠沛流離，你大事成之日，我們自會送他去投胎。”

槲月倏爾笑了笑，隻是那笑聲怎麼聽怎麼透着涼意：“我如今已渾身纏滿天道的詛咒，插翅也難逃，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元翁将蒲扇一拍，冷笑一聲：“詛咒？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神谕，你竟敢妄稱詛咒？就你這般誰敢将大事放心地擱在你手裡？”

“将我爹還給我。”她眉眼淩厲，向前一步一腳踏進結界，霎時眼前數道青光齊齊沖天，糾結在一起，将整個庭院牢牢實實包圍在中央。

那結界倏忽要将她擊出界外，卻見她閃電般抽出鞭子，素手一揮在地面上抽出一道焦痕，散在肩上的墨發獵獵，眼裡滿是鷹隼般的淩厲。

“放肆！”

丹田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教訓她似的在血肉之間反複攪弄，一道無形的鐵鍊纏住她的四肢，緩緩收緊。

喉口瞬時湧上腥甜。她下巴微微顫抖，才将那口腥甜咽了回去，眼眶血紅卻不肯退後一步。

菘藍見她像一隻龇牙咧嘴的小怪獸一樣惡狠狠瞪着他們，不由皺着眉歎了口氣，“你說你這是何苦，你以為我們是相戎之流麼，還會對區區一個殘魄做什麼？”

“都是為了你好的事兒，非要搞到如此境地。”元翁聞言一拂袖。

為了她好？

槲月想笑，卻笑不出來，她隻能化鞭為劍，将劍狠狠插進地裡，才能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她眨了一下幹澀的眼睛，聲音極輕卻又如鋼一般不容置疑：“若你們不願送他去輪回道，那我便捏爆丹田自盡，天道培養一個我也挺費勁的吧。”

“你敢威脅天道？”元翁怒極反笑，“你若敢自盡，我們立時三刻就捏爆你爹的靈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