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青竹似是感應到主人的離去,“咔啦”一聲驟然沖破石洞的束縛,瞬間拔地三尺,向天空瘋長而去,刹那間長成數丈高的參天林木,将整個石洞包裹得嚴嚴實實,而在那青竹瘋長的一瞬間,一個冒着金光的身影從天際劃過一道流星。
那林木将山洞整個包裹在懷抱之中,黑黢黢一片,像一座巨大的墳。
洞外之人皆震驚後退,那青竹灑下漫天飛飛揚揚的竹葉,二人眼中噙滿熱淚,望着那蠶繭一般的山洞,撲通兩聲跪地大聲哭送:“恭送……南澧上神。”
這是……神冢。
金光閃過,一張白玉似的木然的臉顯露在神冢之前,漠然地冷視着那裹成一團像是回到母親腹中的神明古冢,緩緩地,不明意味地勾起了嘴角。
“槲月?”元翁擡起頭瞧見的就是她的背影,見她身上金光缭繞,氣質渾然天成,超凡脫俗,欣喜地趕忙爬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你修為已複,想必是已經點化了神谕?”
槲月的脖頸僵硬地轉過一道弧度,眼珠像是凍住一般,無神地掃了他一眼,又轉回去了。
元翁喜不自勝,哪還介意她對自己的不恭敬,隻回身與菘藍激動得雙雙握拳,老淚縱橫:“太好了,太好了,總算不負所望!三界有救了!”
霎時,空寂的山頂唯有兩個白胡子老頭喜極而泣,互相加油鼓勁兒的興奮之聲,而旁邊長立的花季少女,此刻卻如矗立千年萬年的石像一般,古井無波,冷冷沉沉。
這場景看起來荒謬極了。
她站立許久,終于聽見兩人平複下來的動靜,才扭頭輕聲問道:“時臨,可救?”
菘藍笑容微斂,有些不情願地回答:“自然可救,隻是你身為神女,不可在這些凡夫俗子身上耗費太多光陰,他們隻會拖慢你的腳程。”
他語氣端的是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她卻不僅好像沒聽到一般,直接一揮鞭,那熾着灼灼金芒的墨鞭,便好似一塊天外飛石向他飛速砸來,他駭然瘋狂後退,這才無比沉重地砸在他腳邊,激起一個半尺深的凹槽,那凹槽周圍還呲啦啦咕嘟着黑煙,看起來像人臉上一道深可見骨的長疤。
元翁和菘藍霎時心中一驚。
“你——”
卻見那女子眉心一蹙,一口血便猝然噴了出來。
元翁怒意瞬斂,甚至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的神力皆為天道所賦,一旦你有一絲反抗天道的行為,便會降下神罰,你也不想自己受萬箭穿心,萬蟻噬心之痛吧?”
元翁嘲諷的嘴臉在她眼前刺目地晃來晃去,她卻渾身提不起一絲力氣。
槲月捂着仿佛被鈍器重重擊打的胸口,咧開一口森森的紅牙,顫抖着嘴唇笑了起來。
真是……狼狽啊……
菘藍不耐地揮了揮袖子,“走吧,早些時日啟程,也省去費嘴皮子的工夫。”
于是他們原路返回,隻是此時遠處連綿山脈仿佛與從前有了些許不同。
那些停滞的、冷藏的時間,好像從一個盒子裡被放了出來,緩緩地流動起來,她肉眼看不真切,卻總覺得十分奇異。
元翁斂袖眯眼望向遠方,輕輕歎了口氣。
……
時臨仍然躺在床上,冷汗打濕了他的鬓發,襯得一張臉雪白似的,眉頭擰成一段繩,像是在夢裡也睡不安穩似的。
“阿朝,别為了我……”
菘藍回頭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這小子對你倒是用情至深。”
槲月隻是坐在床邊,眉目晦暗地輕輕拭去他額角的冷汗。
“起來吧,我替他療傷。”
“他身體裡的靈魄呢?”她并未忘記這兩人當時是如何欺騙她,以她爹和時臨的命相誘,她才被帶去見古神的。
元翁嗤笑一聲,“攝魂弓說穿了也隻是一件法器,既是法器便有相克之法,丫頭多慮了。”
她捏住拳,猶豫了一瞬,還是站起來,退至三丈之外。
隻見菘藍手上出現一個圓形器物,花紋镂空,嵌刻獸形于其上。他廣袖一揮,那圓盤便滴溜溜轉着橫空在他面前,隻見菘藍手指翻飛,右手呈劍指劃破左手食指,随後一滴血便直直沒入圓盤,那圓盤霎時騰起青霧,仿佛伸出一雙手向他抓去,時臨的身體像是重影一般,一個黑影從他身軀上脫體而出,正正沒入那圓盤之中。
黑霧散去,菘藍便收回圓盤,雙手結印在身前畫圓,向其身軀推出一道青芒,直直将時臨身軀騰坐起來,周身洋溢起一段一段的青色光芒,像是淬煉一般,時臨臉上倏爾彌漫起痛苦之色,冷汗如雨淌下,顫抖着嘴唇,連鴉羽般的長睫都在不斷抖動,須臾有水從睫毛垂墜在頰上,像是眼淚一般。
他看起來痛苦極了。
迫使她也必須用指甲捏緊自己的手心,才能控制自己不說出什麼或是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