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在地面上,隻是一個擡頭的動作就痛的渾身冒冷汗,汗順着臉頰滴到地上,在白茫茫的雪灘上溶出一個血淋淋的窟窿。
“穿骨做完了嗎?”遠遠的一個聲音傳來,缥缈的像是一陣霧。
“禀陛下,一切都已準備妥當,随時可以準備祭器。”
“做的好,長淵,孤讓你埋伏在自己的族人身邊,你心中可有怨恨?”
“自屬下決定追随陛下那日起,便已忘卻自己的前生後世,隻留下效忠陛下一件事。”
長淵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恭敬,還隐隐摻雜着狂熱。
這種語氣仿佛在哪聽過,如此熟悉。
那聲音輕笑一聲,像是極為欣賞他的答案,“你放心,孤不會虧待有功之臣,混沌靈核煉成之日,便是你躍升上仙之時。”
“謝陛下!”
混沌靈核,是相戎的手筆。
恐怕張狂如厍玉谌,也隻是他的一個部下罷了。
他是刀,相戎才是握刀的人。
長淵一開始接近她,打的就是讓她跟厍玉谌鹬蚌相争的主意。
如今大事已成,她也失去了利用價值。
她怔怔地看着兩人離去的方向,隻能看見兩雙長靴踏在雪中,仿佛不踏塵世,不染纖塵。
如白鶴般高潔。
汗順着額頭落進眼睛裡,刺痛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她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是幾個晨昏。
雪山沒有晝夜,隻有無盡的風雪在她臉上胡亂地刮,冷也好暖也罷,最後幾乎失去了知覺。
她隻能感受到空蕩蕩的丹田。
那根鐵鍊抽走了她積累的全部修為。
她所有的努力和掙紮,盡皆付之東流了。
她慘淡地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别人。
忽然鐵鍊子隐隐震動起來,緊接着她背後一扯,伴随着撕裂的疼痛,一股大力将她向後高高地拉起來,讓她被迫高高騰在空中,臉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像是一張揉皺了的白紙。
長淵陰森的臉浮現在她的眼前。
“聖女睡得可還好啊?”他聲音低低的,像是一種絲絨緞子,柔滑地滾進她的耳朵。
她眼皮都懶得擡,任由自己的四肢和腦袋向下墜着,“好得很,怎麼,給仙當狗當久了,還真以為自己能成人世的主宰啊?”
長淵在她頭頂氣息重了一瞬,又從鼻腔裡哼出幾聲笑,“我是知道你的,死到臨頭了也要嘴硬的主兒,沒關系,反正你馬上就能跟你爹娘團聚了。”
隻聽一聲清脆的響指,她眼前的景物急速變換,漫天雪景好似飛花舞動,扭曲,如萬花筒一般絢爛,如同精靈的兩條翅膀,輕盈地旋轉飛舞,天旋地轉之間,她眼前霎時一黑。
再睜開眼,面前浮現一雙長靴。
那黑色長靴上镂刻紫金雲紋,栩栩如生蜿蜒而上,直上九霄。
槲月手指捏住捆住她的鐵鍊,以借得一點力量将她整個身體支起來,這才能與她面前的人堪堪對視。
他長着一張與她印象中的雕像大相徑庭的眉眼。
鼻梁高挺,劍眉硬挺,五官深邃,尤其是那雙眼窩深深凹進去的丹鳳眼,看起來極具侵略性。
幾乎堪稱正氣十足。
這樣的氣派,連長淵這樣公認俊朗的皮相,站在他身旁都黯然失色。
瞧見她看他,他卻微微擡起了臉,讓那雙眼睛微眯起來看她,顯得居高臨下。
她還看見,在他身旁不遠處,沉默地矗立着一尊遮天蔽日的巨鼎。
青銅鼎體高逾九丈,通體泛着沉郁的青黑色,表面覆蓋着斑駁的銅鏽與暗紅色血漬。三足呈彎曲獸爪形态扣住地面,爪尖深陷玄鐵岩中,鼎腹渾圓如孕育混沌的母胎,鼎腹主體雕刻着些浮雕,她眼前發花看不清楚,隻知應是連續的叙事浮雕,畫面間遊走着綠松石嵌刻的星軌圖譜。
奇異的是,鼎足與地面接觸處怪異地延伸出血管狀的銅須,末端膨大成人頭大小的肉瘤,表面布滿正在開阖的細密眼睛。鼎壁有些凸起,凝結着膠狀黑霧,内部仿佛有數隻手在瘋狂拍打鼎壁,發出悶雷般的轟鳴。
這鼎仿佛生了眼睛,令人不适的威壓鋪天蓋地傾倒而來。
“原來大名鼎鼎的天命之女生了一張這樣的皮相,祭器倒是可惜了。”
他的目光雖是在她身上遊移,卻像是在看一件死物,即便是誇贊她的容顔,也不帶半分狎弄。
或者說,他的目光自始至終就沒有波動,像是一隻鼎。
他像是自問自答一般,視線移向那鼎,目光詭異的有了變化,若說剛剛是古井無波,此刻便像是望着一個遠處的情人,深情款款,目光深邃。
“不過給他吃下去,也算是你的造化了,靈核隻差一步,淨化之力想必能助他最後一臂之力。”
他随手一揮,她身上的鐵鍊就牽引着她向那鼎緩緩飛去。那巨鼎竟然緩緩轉動起來,底部的肉瘤紛紛張開了細細密密的眼睛,貪婪地注視着她,仿佛她是這世間難得一見的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