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一片,如同冬日呼出的水汽,冷肅清白,冰棱子在檐下排排站,整個世界被暈染成冬雪紛飛的水墨畫。
手腳像是綁上了石頭,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搬起一隻腳,再沉重地踏進沒入膝蓋的白雪中。
槲月擡起昏沉的眼,水汽氤氲之間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前面晃來晃去。
那影子長身玉立,扭頭露出的一半眼睛顯露出一分憂郁的溫潤。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試圖抹清眼前那些令人惱火的模糊。
可那人始終籠罩在霧蒙蒙的陰影裡,看不真切。
“你是?”她聲線有些不穩。
那身影微微一動,卻始終未曾轉過身來。
她輕輕一動身體,卻感受到從丹田處緩緩傳出的麻痛,那痛霎時穿透四肢百骸,仿佛敲打着她的神經,讓她難以抑制地溢出一聲悶哼。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漫天風雪之中,她的四肢被一拳粗的鐵鍊牢牢綁住,鐵鍊如蛇般自她清瘦的胳膊蜿蜒而上,一直伸到她背後,血淋淋的穿透了她的蝴蝶骨。
這根鐵鍊十分詭異,使她的丹田有一種向上的拉扯感,像是放了一隻怪獸在其中撕咬、咆哮,以至于她痛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霧裡的男人回過頭來,周身水汽自發散去,氤氲的那男人的眉眼都霧泷泷的,顯出幾分冷峭。
她終于看見了他的臉。
也徹底愣在原地。
“——長淵?”
一個她親眼看着,在她懷裡消散無蹤的人,竟然就這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還是以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态。
長淵唇角微微勾起,“聖女,好久不見啊。”
這聲音依舊溫潤,可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若說原先的長淵聲音中滿溢着清貴之氣,此刻他便帶上了幾分邪氣。
與他渾身的氣質大相徑庭。
見她神色不解,眉眼惶然,長淵款款向前幾步,一撩華貴的長袍,一隻腿微曲蹲下,與其平視。
“見到我,很驚訝?”
槲月痛得昏沉,可大腦仍舊飛速轉動,想起她昏迷之前那間詭異的暗室,和她現在被五花大綁的模樣,也知道眼前此人絕對不簡單。
“你……沒死?”
她仍舊下意識避開了那個最壞的答案。
長淵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事,揚起唇開懷大笑了一陣,随即又佯作惋惜:“是啊,我沒死,隻是趕着辦事兒,沒看見你在我墓前為我痛哭流涕的模樣,可惜了。”
語氣中滿溢嘲諷和冷意,打破了她岌岌可危的最後一絲僥幸。
她想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卻又陡然像是被重錘在腦袋上狠狠一擊,她痛苦地眼眸微閉,可電光火石間,無數曾被她遺忘的細節如開閘的洪水洩入她的大腦。
當時在人界情勢緊急,她急于恢複記憶,長淵說什麼她便信什麼,後來恢複記憶也沒再想過有什麼疑窦。
可長淵作為狐族祭司,她生辰那日怎麼可能不在?
若是真不在,又怎會知道她尚在人世,還尋她百年之久?
他們一到越山,他就一腳踩進厍玉谌布下的結界死陣,當時想來是巧合,可他那麼缜密的人,怎麼會随随便便失誤?
還有厍玉谌臨死前的最後一擊,她已經飛身離開,他卻依然強行上去為她擋災,種種行為,原來早有破綻。
隻是自從他們相認之後,她便再也無暇想起和長淵的過往。
年少時,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血脈不高,可天賦極佳,他的父親是她父親的得力部下,年紀輕輕就被族中篩選上來成為祭司,未來一片光明。
他們一個祭司,一個聖女,一起上沙頌叔的術法課和她爹的築基課。
她性情調皮,經常喜歡溜下山買山口那家的雲片糕,長淵卻仿佛生來嚴肅端方,小小年紀長了副大人臉,經常一邊訓誡她這不能幹那不能幹,可是到頭來被族長發現,還是他替她受罰。
不到百歲的年紀,就已經學會了棍棒之下面無悲喜,從不求饒。
所以他可靠忠厚的印象,是刻在她骨子裡的,她不會,也不願意去猜疑自己唯一的族人。
槲月低下頭,遮住自己發紅的眼角,聲音出奇的冷靜:“你想要什麼?”
長淵卻不肯放過她此刻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掂起她的下巴,使她被迫直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