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高處不勝寒這個道理亘古不變。
無非是迎來送往,吃力不讨好的事。
外人看着風光無限,内裡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事海了去了。
“他長袖善舞,長了一顆七竅玲珑心,左右逢源拉攏人心,我根本不在乎,甚至曾與他說幹脆他來做這個妖尊,我隻做些打打殺殺的活就是,他卻惶恐下跪磕頭,讓我休提此事,說他隻願這輩子做個左護法輔佐我左右,便心滿意足,”時臨的拳頭慢慢攥緊,微微仰起頭,“我以為他是怕我大權旁落自個兒養老無着,便努力撐起妖界繁雜諸事,數百年光陰,我自認從無懈怠,上至敬神祭祀,訂立律法,下至制止鬥毆,與人界相交,我從不曾有失。”
“也許……這才是錯。”許今朝沉沉道。
“是啊……這才是錯,”時臨嘲諷地勾起嘴角,手掌翻飛聚起一團火焰,眼神牢牢鎖在那團火焰上,“我被衆軍讨伐那日,還在安排生辰節的妖軍配置,轉眼就成了遺臭萬年的階下囚。”
許今朝問道:“那……你的燭陰之火……”
時臨卻像是知道她想說什麼,“本命靈火一經産生便會認主,隻有一種情況可以易主……就是交換内丹。”
許今朝瞳孔猛地放大,想起被她吸進體内的陰陽髓。
時臨看見她這表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可惜我的本命靈火早八百年就被厍玉谌偷了,你沒機會了。”
怪不得雖然現在的時臨在妖界仍是首屈一指的高手,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上回與厍玉谌鬥法,也險些落了下風。
許今朝對他這涼涼的陰陽已經完全免疫,從善如流地把這句話當作一個屁給放了。
“内丹不是修為之精華,為何你……”
為何他拿内丹仿若一件用不上的趁手玩物?
時臨抱着腦袋躺在樹沿上,“燭龍内丹可以離體,我們修煉不是靠天地之氣。”
許今朝一下來了興趣,她修煉也不用天地之氣啊。
“還可以這樣?”
時臨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手中随意折着一根狗尾巴草,“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為何,似乎這是一種融進血液的天賦,自我族生而起便可妖丹離體而修為不損,所以才能稱霸妖界數千年。”
“那你的内丹為何還在手上?”
時臨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目光在樹蔭之間翻覆堆疊,“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
“所以……”許今朝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說道,“你真的從未用燭陰之火殺過不該殺的人嗎?”
這個問題問的極其刁鑽,什麼叫不該殺的人,也許她自己在問的時候都沒想清楚,到底想問什麼。
果然時臨的臉色陡然冷了下來,手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眼神凝結在一片樹葉上,語氣沒有溫度,“不該殺的人?”
她實在太想知道她的記憶,唯一與此有關的人,隻有時臨。
“所以你是在懷疑我,用靈火借由妖尊之位濫殺無辜?”
時臨的腦袋像是上了鏽的機器,緩慢地轉過來直視着她。
“我……”她斟酌着詞句,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臉色。
卻發現時臨的手已然緊握到血色盡褪,死死盯着她,尤其是她那逐漸變得小心翼翼的臉色。
和她那甚至有些害怕心虛的語氣。
空氣霎時冷得像冰,連樹上苦練歌喉的黃鹂都吓得不敢說話。
半晌,他從嗓子眼裡擠出一絲沉沉的笑,像是在生氣,像是在惱怒,卻更像是……在嘲笑自己。
嘲笑自己,仍然相信有人願意沒有目的地傾聽他,理解他,相信有人願意成為他的……朋友。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來,背對着她,連背影都透着蒼涼肅殺,喉嚨喑啞。
“以後我不會再來了。”
随即一陣風吹過,他消失在原地。
隻留下許今朝孤零零一個人。
和地上一根折了一般的狗尾巴草。
那是一隻折了一半的兔子。
她上前撿起來,卻發現那草已經被捏得根莖斷裂,汁水冒出。
怎麼有種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呢?
她垂頭喪氣地飛回去,卻聽聞邈姨有一個讓她五味雜陳的消息——
破厄丹做好了。
她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