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承拿着報告,打開了辦公室門。
“從小向導那回了?”老同事招呼道,“情況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大毛病不犯,小毛病不斷,說話還咳呢。”穆承說。
“你這老穆,我問的哪是這個?”
老同事懶洋洋地叼着煙,“那幾條小狗是不是又犯渾了?”
是他手底下帶出來的,穆承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和老狗學的,會咬手了。”
看得老同事尴尬地把煙摘了,皺起眉頭。
“這不該。小向導脾氣好,不磋磨人,哪來這麼大的口角。”
“喏”,穆承把胳膊底下的盒子擱桌上,“自己打開看。”
“這麼多衍聖物。”老同事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之色。
滿臉頹疲的男人坐正了,不大的辦公室裡,頓時充斥着高階哨兵才有的壓迫感。
“哪來的?”他肅容問道。
說到這,饒是穩重如穆承,也不由帶出一絲驕矜自得。
“小路做的,做好了給一群小崽們配鍊子呢,給小白配了兩三條都不滿意,換來換去,小白怕她逗他玩,一急就上嘴了。”
老同事正戴上手套,拿着幾副鍊子細細地看,聞言不由罵了句髒話,“這群不上台面的!小虞沒攔着?”
“誰能想到?他們都高興瘋了,恨不得把她供起來。”
老同事沉思了片刻。
哨兵襲擊向導,這事鬧大了可不好。雖說塔裡一貫是護着培養出來的哨兵們,但這事細究起來,哨兵确實不占理。
小路向導眼見的又是個潛力非凡的,得罪她,别說老穆不答應,就是傳到國内的向導們耳朵裡,隻怕這一批哨兵們風評會更差。
……真要锱铢必較地辦成鐵案,那可是真·刑事,向哨事件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穆承說,“一個小牙印,小路心軟,又喜歡他這小白狗的模樣,我把他帶回來了。”
“是他不懂事。”老同事聞言松了口氣。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這一口下去,脾氣差的向導犟起來,非得把這一筐貓狗崽子全扔了不可;隻帶回來禁閉訓誡,已經是從輕得不得了了。
——但小白這一鬧,小路向導身邊是肯定回不去了。
摸着衍聖物說:“是可惜了。瞧瞧這鍊子,精神力滿得油潤,國内多少年沒見過這麼肯下料的配器了。”
“這才哪到哪。”穆承翻開報告,“這一盒她說‘屬性不好’,但‘看小白那稀罕勁兒,大概哨兵都缺’,就揀了不要的攢的。還有四盒是她送我的,說放我這比給她有用。”
“四盒?!她一個小向導……”
“都說了她是治愈向導,和我們不一樣。按文獻看,在治愈向導裡,她實力也不賴。”
“真是走了大運。以往這一百條裡,能出十來條就謝天謝地了。”
老同事歎了口氣:“國内除了哨兵多,哪哪都缺。這批給哪個隊伍測?”
他們多年的老戰友了,穆承看他一伸筷子就知道他要夾哪盤菜,“下個月考核緊點皮,撈個一條兩條。”
“一條兩條……”老同事懶洋洋地說,“行吧,也叫手底下的崽子們開開眼。”
穆承直說了,“别的就甭想了。國内缺口大,我要是瞞着不上報,整個駐日塔都得一撸到底。”
說着,他掏出個鐵盒,“這裡頭三條是小路說專門留給小白的。”
“喲,這是念着呢。”
有向導的哨兵和無主的哨兵就是天差地别:那邊一個隊伍拼一條,這邊受了點小委屈,巴巴送了仨。
“手上咬了一口,小路一個小囡囡,心裡到底還是有點介意。小白真要走,她心裡也明白。”
話雖如此,臨走前還一下給出三條鍊子,這大手筆……
“咱們這位小向導,真是個寶貝。周天健祖墳得冒青煙了。”老同事不禁感慨。
心腸好,肯把這群草狗放心上的,向導裡也沒幾個。
“嗯。再過幾周,等她病好了,就報C級職稱并申B級待遇,國内要再派人來,就可以挑挑了。”
“也讓這群狗子緊緊皮。”老同事又叼起了煙,“日本那邊不就是來了一隻小貓,一隻小家雀,把他們激得上蹿下跳的,還敢給向導臉色看了。後面遇見個虎啊鷹啊,怕不得撅過去。”
穆承說,“是這個理。小路好性兒,身邊的人就得警醒。這種事不能再犯了,傳出去我都沒臉。”
老同事一哂,“有你這位奶爸保駕護航,哪個不長眼的敢弄鬼?”
“裝神弄鬼沒看見,瘋狗可遇了兩三條了。”
對面尴尬地擺了擺手,“咳,小狗嘛,聽不懂人話。”
穆承頭也不擡,“下批名單裡,我報了你。”
對面一下子不吱聲了。
良久,老同事苦笑:“……我就算了,超齡了。”
國内向導缺口大,配哨兵就優先年輕哨兵,年齡卡得死。
“不算超。”穆承說,“小路到底是女孩家,我看她喜歡成熟穩重點的。身邊器重的,除了綁定哨兵以外,剩下那幾個外國哨兵年齡也大。”
“成不成還看你。”他不冷不熱地說,“把煙掐了,她聞到煙味咳嗽。”
就為着這句話,老同事去見小白也出了神。
“葉導,葉導?”
小白狗看見仨手鍊,興奮得直汪汪,尾巴轉得比螺旋槳還快。
“真的給我?!隻要赢了就都給我?!”
青年洋溢着巨大驚喜和不敢置信的聲音在禁閉室内回蕩。
“你小子做夢呢。幾萬人的比賽,都是尖子,還連赢三場,你怎麼不中狀元去。”
葉蔚堂回過神來,一個腦瓜崩敲下去。
郁舒是計算機專業,難得的高材生。這樣的哨兵多少有點小傲,本來薦他也沒想會取中,本想着陪跑幾次磨磨性子也好。
結果先是雲峰小隊出事,後來郁舒和雲峰兩個又打了翻身仗,葉蔚堂總不能說喪氣話,一路誇着送他們去向導身邊,這種遭遇,能在向導身邊多呆幾天都算借來的。
郁舒卻沒多想。他第一次鍊接的向導就是路問绯(即玩家、遊戲主角),想得樂觀得不得了。
“嘿嘿”笑了兩聲,說,“是我吓昏了頭了。不過,向導心裡有我,我再加把勁,說不定又回去了呢!”
看指導員一臉笑意,郁舒争辯:“您别不信!虞隊都和我說啦,小路向導為什麼招回來以前的初鍊哨兵,她念舊情,認識的人在她眼裡靠得住。”
葉蔚堂心說那是你虞隊怕你想不開……但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行,你也加把勁。”
走回去的路上,想着“念舊情”三個字,心思活泛,又琢磨起來了。
手癢地搓了搓煙,忽然觸電般停了手。
苦笑道,“這把年紀了都……難道真要戒煙?”
————
社會人拿到了中學時代藏起來的寶物,隻會覺得物是人非。
……僅僅隻是過了幾個月,再會之時,雙方的心境都發生了變化。
和一臉輕松地安撫好友不同,内心其實很清楚。
……她身上的變化,對于自己來說很明顯。
頭發的味道變了,換了新的洗發水。
衣服的搭配更加簡單,但并不是她自己搭配時那種“衣櫃裡有什麼就穿什麼”的風格。
升級C級向導之前和之後,自己都沒有陪伴在她的身邊。
再次同時生活在同一空間裡,熟悉又陌生。
養成了和精神動物們玩耍的新習慣。
大大小小的狗們歡欣不已,在她指揮下跳上沙發,嘤嘤地叫個不停。
自己的精神動物是日本松雀鷹。
“真棒。”她按住懷裡想要撲騰的、幼馴染的猞猁,眼中還是和以往一樣,浸滿溫柔的笑意。
“我還沒有養過飛禽類精神動物呢……嗯,我來翻翻筆記,陽台上要給它們搭個架子。”
雀鳥站在她的手上,嘹亮而尖利地呼嘯了一聲。
除去作息的改變,和身邊圍繞着的各色人等,她大體還是過去那副迷迷糊糊的樣子。
雖然餐桌上能明顯感受到各國哨兵投來的眼神,低頭吃飯的女性更多還是會關注菜品是否符合胃口;
雖然會因為哨兵俊美的容貌而害羞,日常生活裡還是喜歡和精神動物們玩耍。
明明給予了溫柔的優待,卻總是淺嘗辄止,在哨兵們聚集的時候才會想起來,誠懇道歉。
——但下次還是那樣。
就像寄居蟹,或者冬眠的小動物那樣,雖然出門覓食是很好,但大多數時間還是舒舒服服地待在自己的小窩裡玩耍。
正因如此,她所表露出的,那些喜好才格外引人注意。
“那個是醫生的兒子啊……”
女性好奇地看着鞠躬的長劉海少年。
看了一會,才嘀咕道,“不是白發嗎……?”
似乎是聽出了話語中的惋惜之意,銀白色頭發的院長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把桌子上的巧克力禮盒推了過去。
自知失言的女性塌下肩膀開始默默吃東西。
自己卻心裡一沉。
……桌上每次都有的巧克力,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呢?
她身邊環繞着的蟲子們越來越棘手。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意大利哨兵遠遠走來,看向自己的眼神,帶來了令骨骼下壓的沉重力道。
自己和小振平隻是有點優秀的普通人這點,從未如此清晰過。
未來會如何呢?
來到了她的身邊,卻好像還是在夢中那樣模糊。
小振平大概是那種,她很喜歡的,“富有男子氣概”的家夥吧。
如果有一天跟不上她的牛車,會默默地離去,彼此看着對方的身影,懷念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