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扭頭嘻嘻笑:“你輸了,楚楚詐屍也算我赢。趙文修啊,你要願賭服輸,我們的房錢和飯錢就靠你了。”
楚留香緩緩望向被擋住半邊的人影。
隻聽趙文修不甘心地嘟嘟囔囔:“香帥怎會醒的這般早,上一次明明睡到傍晚了的......”
說罷以手捂面,面上有淚痕,歪歪扭扭地走出門去,如同被人狠狠踹了一腳。
路軒哈哈大笑轉過頭來,迎面一隻寒霜笑面虎。
楚留香緩緩道:“你兩個拿我的生死打賭?”
而且流淚的人竟然還不是路軒!
他的手掌搭上路軒右肩,輕輕拍了拍,笑得核善:“好兄弟?”
郁金香的神秘香氣好似缱绻的輕紗迷人眼,唯一真切的是肩上千斤重的力量。
路軒:
路軒大腦短暫而極速思考。
求生欲使他一秒正襟危坐:“我是拿兄弟生死開玩笑的人嗎?”
你就是。
許是楚留香的眼睛太傳神,為了增加哪怕隻有一丁點兒的說服力,路軒親密地摟過楚留香,另一隻手縮在繃帶裡,揮舞兩下:“路某絕不是那種人——不說那些了,我有正事要同你商量。”
明顯就打着翻過這一頁的如意算盤。
楚留香拍掉路軒的手,仰躺在床上懶洋洋道:“我很好奇有什麼事能難倒臉皮最厚的路小兄弟。”
能躺着的時候,他絕不坐着。
路軒:“縻雲相不見了,你和她既然是老友,她的住址還記得嗎?”
趁路軒離城,楚留香被引走,縻雲相命趙文修去把城門關上,緊接着自己也消失了。
可這又不是兒戲,城門說關上就關上,當朝廷皇威不存在?
除非......
楚留香聞言正色道:“在八丘嶺深處。不過多年過去,我不能肯定她還住在那。”
“嗯......”路軒在桌子旁邊轉來轉去,沉吟許久,瞥了一眼楚留香,“你中的也是奪魂蠱?”
楚留香點頭。
見鬼了,路軒想。
“沒想到大佬也會中招。”他鼓着臉抱劍靠在牆上。
正巧趙文修端着瓷盤走進房間,端來三壺酒,單手合上門:“‘大’意為大的,厲害的?‘大佬’的意思是很厲害的人?”
楚留香對路軒笑道:“你淨說些别人聽不太懂的話,我真想知道你是哪裡人。”
一盆綠植被移到方桌中央,三壺酒擺上去,平添一絲雅緻。
趙文修倒酒,琥珀色的流體填滿三個瓷杯,醇香芬芳。
他點頭贊同:“有時真如蠻不講理的瘋子一般,交流困難。”飲下一杯酒,皺着眉小聲嫌棄。
“這就是花雕酒?沒勁!”
“無法交流又與我何幹。”路軒無所謂地聳肩,滿不在乎。
楚留香笑:“因為聽不懂的不是你自己?”
路軒盯着他,反問道:“你聽得懂嗎?”
楚留香在桌子邊坐了下來:“勉強猜出一二。”
見他拿起酒杯,趙文修目光閃爍:“上次和香帥對飲,我喝的卻是茶,這次至少是酒水,雖不那麼、不那麼好喝,但也算彌補了一個遺憾。”
路軒閃電般唰的一下奪過楚留香的酒杯:“你應該遺憾的是不跟我同道做一個随心所欲的人。”
他并不着急喝,隻饒有興緻地搖晃杯中液體,任由酒水濺出去。
趙文修冷冷道:“随心所欲,在俗世之中,怎麼做得到随心,怎麼做得到随欲?荊棘塞途,即使如此你也要往前走嗎。若一個人胸有大志不得開,還有什麼路可走?你無牽無挂,如何懂得我的煩惱!”
他欲飲,忽覺手裡一空,酒杯霍然被楚留香捏着,一滴酒水未撒。
“何故浪費一杯好酒?”楚留香舉起酒杯,薄唇彎出笑意,“人生苦短,轉瞬即逝。被糾纏太多隻會越陷越深,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喝盡天下美酒,看遍人間趣事為好。”
路軒和楚留香齊聲笑起來,兩道琥珀色的水線同時傾瀉至綠植的土盆。
翠綠可人的葉片驟然枯黃死去,土壤中的小蟲顫抖幾下便不動了,隻有兩道大笑聲為它送葬。
“......你們赢了。”趙文修面如死灰,又意外平靜。
就像死人已在自己墓前放下最美的花。
之後,事情變得有點奇怪,趙文修不太明白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他看着路軒來回走幾步,對楚留香揮舞手腕,用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路軒:不然你帶路,我去殺了縻雲相!
楚留香:我們不在,趙文修恐怕會有危險。
毒酒乃是縻雲相派人送來的,如今沒有目标地出去,隻會是無頭蒼蠅。
路軒無聲感慨:我以前隻知世上有假酒,想不到毒也有摻水的。
他看向在佩囊裡翻找什麼的書生,目光就像看待毒不死的珍稀物種。
楚留香笑起來,也一通胡亂比劃,無聲傳話道:有毒藥自然有解藥。
這兩人唯恐隔牆有耳,以手勢來替代語言交流,旁若無人地瞎傳話,進而發展成了一場拼手速的傳話比賽。
蓦地,一沓黃紙如刀斬在兩人中間,那是本隻有嬰兒拳頭大小的古籍,封面表皮破爛不堪,上面的字如虛幻的夢境模糊不清。
它無情冷酷地狠狠暫停比賽。
趙文修用冷目剮了兩位手指筋攣的選手,眸中隻寫了兩個字。
幼稚!
然後他也迅速加入比劃大隊,在空中畫不明物,道:隻因為我是純陽之體,百毒不侵。
純陽之體,主角配置!
他在路軒心裡的地位迅速上升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跳到他左手邊,鄭重地彎腰行紳士禮。
路軒已經自封是趙文修的飼養員了。
然而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不理會他,翻開古籍,認真查閱。
眼珠随芝麻小字急速推進,泛黃紙張一頁頁的飛速掠過,隐隐有古寺中安定心神的檀香氣。
楚留香指尖輕點桌面,道:此中有奧秘?
面上流露出淺笑,對古籍頗感興趣的模樣。
裝在小小佩囊裡的書,少見得很,不知裡頭藏了什麼有趣的秘密。
趙文修身體不動,眼睛還釘在紙上,隻伸手給楚留香豎了一個大拇指。
這裡!
細白的食指壓住略微破損的一頁,趙文修的頭幾乎黏在古籍上,一目十行。
片刻後,他挺起胸膛,深吸口氣,猝然手臂用力揮舞,時而金雞獨立,時而白鶴亮翅。
看的路軒熱血沸騰,不住地無聲歡呼:這就是街舞!
趙文修舞動身軀,過去半炷香時間才氣喘籲籲地停下,目光炯炯地看兩位。
他:你們覺得呢?
表情還因為劇烈運動而泛紅,像傍晚的紅霞閃着期待的亮光。
楚留香深沉地、靜默地凝視他數十秒,搶在空氣凝固的前一秒才比劃:趙公子,你是認真的嗎?
眼角瞥見路軒吃驚的臉飄過來,楚留香苦笑。
若是方才那一連串非人的表達有路軒這麼直白可多好!
直白的路軒拿出炭筆,在日記本上解讀:趙文修說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丘嶺陰陽相生,八座高山正巧成乾位、坤位、巽位、震位、坎位、離位、艮位、兌位。
楚留香表情嚴肅,仔細看着路軒缺胳膊少腿的字,同時心中仿佛經曆十級地震,路軒竟然真的能看懂?!
路軒繼續寫:如此一來,中間空出來的低矮平地集日月精華,彙天地靈氣。寒氣無所入,日照少有停。年年如春,得天獨厚,是一塊風水寶地。
我們下去霞陽關後,往回走才遇見分叉的隧道,可推測竹林位于八座山的第一峰,居西北艮位。
艮代表山,第一峰東南面山體背風,質地堅硬無比,開鑿難度可想而知。
因此另一條隧道并非單純為了迷惑來者。
楚留香當即反應過來,和路軒對視一眼,安置好趙文修後,兩人瞬間化作殘影從窗子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