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血色落日被地平線寸寸吞食,周身的溫度降下來,黃鹂鳥在耳邊哭嚎。
城郊森林仿佛被上帝整片收回了,隻剩下荒蕪和死氣。
路軒奔跑在這片寂寞的土地上,即使全速沖往八丘嶺,也還需一個時辰。
可是他是永遠等不及的,他無盡的探索欲不會為任何艱難險阻停步,直到徹底摸清真相的紋路。
最後一點光黯淡下去,暮色朦胧,他還可以分辨楚留香的身影。
路軒不得不承認楚留香的确是輕功高手。
同樣是高速移動中,他幾乎瞧不出前面那人腿有動過。
以前其他小乞丐會和路軒講江湖趣事,談及楚留香,總是說他恐怖又傲慢,可怕又冷漠,卻又稱贊他是俠盜,盜中亦有道,是“強盜中的大元帥,流氓中的佳公子”。
路軒回憶與他相處的時光,他不殺人,永遠透着冷靜的氣息,不會大失态。
這樣一位大俠,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珍惜的。
灼人的探究視線定在後腦,時而下移至脊背。
楚留香不是個神經大條的人,他怎麼感受不到路軒的凝注?
靜默了大約一分鐘,楚留香首先說:“我以為一個大男人的後背不是好的欣賞對象。”
路軒把頭擡起來,大笑:“我欣賞的是楚留香卓絕的俊輕功,無雙的好身法。”
還有那顆金子般璀璨的心。
不過最後一句他沒說出口,那太過肉麻了。
楚留香含笑,其實并不覺得難捱:“我還以為你剛剛的眼神要把我活活生吃了。”
“如果你希望我這樣做。”路軒閃到楚留香旁邊,凝視了一會兒他的臉,問道:“名偵探,你沒發現這裡有古怪嗎?”
周圍景物飛速掠過,他們所看見的隻有荒蕪的泥地,一夜之間,森林被肆虐成荒土。
蟲潮的威力實在叫人心顫。
楚留香:“若說的是毒蟲侵蝕的速度,那的确有古怪。”
不用幾天,蟲潮就會蔓延至城中,到時無辜百姓定是受損最大的。
但路軒搖頭:“蟲卵寓居土壤已久,血月之時爆發肯定是縻雲煙設計好的,不對。”
楚留香:“一路上沒有見到一隻蟲子,你說的古怪可是這個?”
好似他們經曆的森林赴約隻是一場夢。
路軒還是搖頭:“非也非也,它們隻是被我的王霸之氣吓跑了。”
語氣有十二分的認真。
“怎麼,你不信?”他停下來,挑眉盯着楚留香的笑臉。
“我信你。”
楚留香闆起臉,直立于原地,離路軒有五六尺的距離:“既然縻雲相能操控蟲群,趙文修是純陽之體,你現在說自己有王霸之氣也不是那麼令人驚訝了。”
“不過這都不是主要原因,你還記得你之前說的話嗎?”
路軒停頓的時間比想象中更久,他喃喃道:“我說,我相信你從未殺人。”
“不錯,”楚留香笑了,唇邊的弧度像被春風吻過,“所以我也相信你。”
他叫了他的名字。“......路軒。”
作為補充意味的結尾。
他很少叫他的名字,更多稱呼的是“你”“路兄”之類的。
也因此,路軒不能承受那句話的重量。
他不能,也不想。
他覺得這太過沉重,又太輕盈。把他的内髒壓垮壓爛,又使自己仿佛随着波浪飄浮在海上。
他的肚子裡有蝴蝶振翅,翻湧,讓他想嘔吐。
的确,路軒在這時變得脆弱,捂着嘴,指縫間洩露幾聲幹嘔。
如果運氣不夠好,他能變成僅剩蘋果皮的,被蝴蝶蛀空果肉的空殼一樣,隻剩一張薄表層和一團柔軟、輕飄飄的感情,而那就是被他認為弱小而無趣的東西。
因此路軒怎麼也不想去變成那樣。
“......”楚留香别過頭,手指去摸鼻子,“我的言辭也不至于肉麻得讓你想吐吧。”
“我......我命由我不由天......”路軒虛弱地吐出宣言,花了三秒恢複狀态。
右手伸展開抓住楚留香的肩膀。
楚留香:“......你還沒擦手。”
四周景色暫停了一瞬,如同混合的顔料扭曲融化成一個個漩渦,漩渦中心的那一點包含宇宙洪荒,浩大天地都集聚于中。
群星閃爍,楚留香望着這詭異又迷人的漩渦,時間越長,丹田裡像有數隻細蟲蠕動着攪動的感覺越明顯。
現實時間不過才隻跳動了一秒,他們已經在八丘嶺霞陽關下面的分叉隧道口了。
一個時辰的路,他們隻花了一秒。
楚留香禁不住彎腰幹嘔。
“你暈車?”路軒幾乎在他彎腰的同一秒就放開他,“我沒有暈車藥。”
“嘔——”
“還能走麼?”路軒蹲在他身邊,戳了戳。
“嘔——”
楚留香什麼也沒吐出來,隻是純粹在幹嘔而已。若非表情不像作假,路軒還以為他是故意的。
“名偵探一定不會介意被我背着。”路軒将楚留香背上,“哎,别着急瞪我,方才那可能是一日千裡的副作用。一日千裡嗎,是昨晚帶你回城時領悟的新技能……什麼意思?字面意思喽。”
邊跑進右邊的隧道邊說,速度較之前慢了許多,似一隻慢吞吞的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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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奇異的香偷偷鑽進屋子,圍着暈倒的人打轉。
靜谧的氣氛覆蓋在房間的上空,壓得人透不過氣,如同此時是墳地上空,冷清清。
“吱——”
門尖叫出聲,暖黃色的光一絲絲驅散陰暗,瘦長的影子晃動,就像隻幽幽靠近的惡靈。
來人探出手,推醒了不省人事的人。
她柔聲道:“醒來吧。”
嗓音飽滿擔憂,能打動天底下最強硬的石頭。
“…...唔…縻姑娘!”趙文修緩緩睜開眼,看清佳人的絕世面容,瞬間睜大眼珠子驚叫道,“怎麼了?這、這是在哪?”
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迅速撫平衣服褶皺,扶正頭冠,打理好自己。
縻雲相瞥了他一眼:“我之前不是說了喚我雲相便好麼?”
貓眼如秋水流轉,美麗惑人。
趙文修臉一紅,不敢再看,嘴中順從地低聲喚了一聲:“雲相……”
“這就是了。”縻雲相輕笑,随即說道,“他們戳穿你的計謀後就跑了?”
他們指的是誰,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