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夏霖的心跳聲簡直蓋過了一切。
式涼卻在試探性地觸碰他時再一次意識到,無論用多久,怎麼努力,這都行不通。
哪怕夏霖的愛取之不竭,足夠他享用餘生。
“抱歉。”
這次見面,夏霖一早察覺式涼的心不在焉。
他握住式涼推拒自己的雙手,把臉埋在裡面,讓眼淚淌進,再吮吻去。
“四年了,我要放棄了。”
他朦胧淚眼裡滿是無望的情欲'火光。
“這是最後了。”
式涼沒說什麼。
夏霖伸手解他的衣服,他默許了。
死的是祁陌,與他失之交臂的是師涼,自己卻借此向他乞求垂憐,堪稱無恥……
顔面有什麼要緊?從發現自己要克服的不是活着的情敵或死去的摯愛,而是他本人,從來都是他,夏霖就徹底失去了希望。
“從明天起我要到處和人說我睡到你了。”
式涼一言不發地穿衣。
人能從軀體的撫慰獲得安慰,盡管有時那隻是飲鸩止渴。
夏霖好似用盡了氣力遊出深水區的溺水者,仰面躺看天花闆,吐息幽長。
“我有時候覺得你像飄渺的香氣,像流過草甸的溪流,像山月間的晚風……像外星生命,就是不像人。
式涼穿戴完畢,在房間正中略站了站。
四面八方的燈光使他的影子淡而模糊,幾近于無。
沒有故鄉,沒有歸宿,沒有一條确定的去路;
過去和未來都隻能帶着不同文化的痕迹,從一處流竄到另一處,不為任何地累加着時間和事件,愛恨情仇都終将被撤去根基的空中樓閣,宇宙雜種,拿什麼像人?
“唉,我說這種話幹什麼呢。”
夏霖埋怨自己。
“這是我最長的一段感情,我不覺得浪費,人和人不是在一起才叫修成正果,才有意義。”
他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以後還是朋友,别不聯系。”
“好。繼續給我寫信吧,我會回的。”
門在身後關上。
門内傳來釋放的抽泣聲,式涼毫不停留地走了。
他去了地球另一端的戰場。
獨立戰争的熱帶殖民地區;
種族屠殺的北非傀儡政權……
他沒有對毒品或愛情上瘾,卻對冒險上瘾了。
在險境中為活着奮鬥,不留空閑不斷奔波,讓大腦被緊張的計劃和生活的瑣碎填滿……
就像錢萬爵說的,有上瘾的東西是件好事。
證明他還沒有與生命和感情絕緣,尚未厭倦活着。
對他自此銷聲匿迹,姥姥去世也未出現,公衆大緻有兩個猜測。
一說他是因為祁陌的死憾然出走,二說是電影出了重大政治立場問題,他才不得不流亡。
相信後者的更多,封建時代背景本就不好過審,更别說是那段敏感的曆史。
即使有莊學禮的本子打底,讓一個沒學過也沒閱曆的導演拍肯定出大問題。不然電影不會八九年還無法上映。
雖然是反對封建迷信的社會主義者,錢萬爵和大多數富人一樣,私下也會算命看風水。
曾有個大師說她每逢十年一劫,果然,乳腺癌的十多年後她再一次病了。
病得十分危急,式涼聽聞消息回國。
也拿回了制作好的成片母帶給郝英華。
郝英華連夜乘飛機去與找莊學禮,這件事讓媒體得知。
莊學禮被千方百計旁敲側擊,然而對于《天煞星》,她隻說:“不合時宜。”
郭之誼差點以為她在内涵自己,想想沒有可能,自己一個樂團經紀人,簽的唯一一個演員突然去做了導演,拍完電影又突然人間蒸發。
倒也沒什麼,相反她還不辭辛苦找來提醒他,她收到了一個根據他和祁陌的事寫的劇本。
劇本狗血浮誇,她調查發現是前經紀人張小萱簽了一個長得像祁陌的新人。
隻要式涼稍微給個眼神,哪怕隻是和那個新人出入相同場合,他們立即就開始通稿營銷。
式涼是在錢萬爵病床前聽她說的這件事。
他陪護這些天錢萬爵精神頭都不錯。
“封殺他們?”
“你不嫌麻煩的話。”
“舉手之勞。”
錢萬爵看着式涼,他正在把需要吃的多種藥,每種取規定劑量,放進小盒的格子裡。
“這兒有這麼多護工,今晚我侄女也來,你好不容易回國,去和朋友們玩吧。”
式涼的确有個地方要去。
夏霖和男朋友交往七周年聚會。
他叫梅石,是地勤。夏霖被迫在母親和飛行員之間做取舍時,他幫夏霖照顧家裡,三年如一日,打動了夏霖。
以上是梁猛同式涼說的,這些年夏霖沒有聯系過他,這次也沒邀請他。
全程不見夏霖,梅石認出了式涼。
太有名,很難認不出。
式涼看得出他是個踏實生活的人,送了禮物便先走了。
那是一張做工精美華麗繁複的挂毯。
夏霖現在有穩定的小家可以挂了。
午夜走出舞廳大門,式涼拐過一條街,又一條街,并沒有要去的地方,卻也停不下來。
淩晨時他走回了醫院。
錢萬爵半坐半躺,眼睛半睜半合地看着窗外被天光一點點蓋過的霓虹,侄女在小間睡着。
式涼悄無聲息地坐到病床邊。
“張小萱本來就手腳不幹淨,他進監獄,其餘人就隻是封殺了。”
錢萬爵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
“我沒想到你會回來陪我。”
“你在我身上砸了那麼多錢,總要讓你物有所值。”
他們相互依偎着。
錢萬爵,他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她将死去。
所有人都在走向死亡。
從年富力強變為孱弱無力,這樣的由盛轉衰式涼不知經曆了幾輪。
衰老是一個漫長無解、并發症諸多的疾病。
是無數生命的終點,不是他的。
他所需的不過一段時候的辛苦忍耐。
時間一到,他便會不藥而愈。
就像脫掉一身舊衣,換上一身新的。
他還是他,不新不舊。
可是這次,他感覺自己真的有點老了。
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