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銀桦喜歡左淩端,而是因為銀桦不喜歡他。
“酒這招拙劣,卻也是有成功先例的。”
式涼凝視着落在自己膝頭的小蟲,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不是也叫蜉蝣。
“你那時才多大。”
“正因為小,常安更小。”
祁陌的口氣像是說旁人的事一般。
“所有人都告訴我,你生來就坐擁天下,等你長大,江山社稷是你的,人人都要聽你的。
“等我稍微長大,我發現事情不是這樣的。擁有一切等同于一無所有。落差感折磨了我很久。
“如若不寡廉鮮恥、無所不為地去獲取實權,稍長一點,祁陶大概就會被送去和親。”
聽他如此談及過往,坦白心迹,式涼明白是什麼讓他有了這次複工的進步:他克服了恥感。
人比蟲豸多的不僅是思想,更是尊嚴。
尊嚴與羞恥一體兩面。
很多時候人不會為做錯事羞恥,而會為不被愛、受排擠、無能為力羞恥。
愛或恨都是一時,橫貫整個生命的其實是恥感,也即自戀。
“你成親,祁陶醉倒于幾條街外。我抓她回宮,順便去你們府上。你什麼都沒給過她,她能一跪幾天,靠的無非是自我感動。她想拿來那道聽途說來的愛來證明她不一樣,恰恰說明她和我一樣,身上都流着祁氏涼薄的血。”
“你如此跟她說了?”
“是。”
難怪。
最後她相信了,也成為了。
“可能她去和親也比在我羽翼下過得好。”
祁陌自嘲一笑。
“你說你把她給你的信物放哪了?”
“我在院前種了棵梧桐,香囊埋在樹下,之前它一直在書箱裡。”
經曆了元煥姐弟,式涼才理解,或許對祁陌來說,她錯就錯在沒有拿出那虛浮愚蠢令他看不順眼的愛,哪怕隻是三分之一,來愛他……盡管他愛的和他恨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天光暗渺,湖面騰起似夢似醒的薄霧。
“你都不問祁珍麼。”
“又不是我的種。是我的種也不關我事。”
不祭先祖,任憑儲君毀掉。
起初他就不是個合格的父權者,他也從不想合什麼格。
“如果你有緣回到那個世界,扶持祁陶做皇帝吧。”
式涼一早也想過。
生在這個世界,常安不會是隻能追逐愛情的公主,而會是位禮賢下士的明君;
銀桦也會成為一代名臣;
何麗梅不必曆經那番辛酸波折;
琳琳得到家人支持去讀書;
賀虞的生活能少些艱難……
“那你呢?”
“随便喽。”
“你曾說我應該回到過去,相識之前。”
“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哪些是最初我們認識時不在你身上的東西。”
祁陌側身,執蕭挑起式涼的下巴。
“給你留下這些遺産的亡人們,你背叛了他們,因為你活得比他們久,久得太多,他們卻一個接一個地想着你死去。”
式涼握着蕭扯過他。
祁陌身下椅子一側椅腿深陷泥中,他抓住式涼手臂。
朣朦夜色中,眼睛隻能辨認出輪廓。
“你不是也一樣?”
“當然。”
他就那麼岌岌可危地歪枕在式涼肩頭,突兀地顫笑。
式涼伸手抵着他的椅子:“怎麼?”
“想象了一下你的情人們聚到一起會是個什麼場面。”
祁陌邊笑邊說。
“在一起不久,風華正茂情深意濃的時候,忽然……”
式涼一把将他連人帶椅推正了。
落湖戲安排在最後拍,湖水還是很冷。
祁陌提前一天半開始禁食,隻喝水吃糖,為了角色筋疲力盡的狀态。
他不怕死,怕輸。
死意味着再赢不能。
于是他瘋狂掙紮,逃脫白绫,随後又被追兵逼迫,墜入湖中。
他幾次浮出,幾次被按了下去。
動作難度不小,式涼提議用替身,祁陌拒絕了。
“不過我隻拍一條,不然你給我數倍償還。”
結果是拍了三條。
候在一旁的救生員把人從水中撈出,立即有人抱着熱水袋毛毯沖上來。
祁陌打着哆嗦,懵着。
式涼推開救生員,捏上他脈搏。祁陌呼出一口冰涼的氣,微笑起來。
問他笑什麼,他隻是搖頭。
有諾在先,式涼就要起身去跳湖,動作果斷,毫不拖泥帶水,祁陌差點沒反應過來,膝行幾步才拉住。
他力氣出奇的大。
式涼反手把他的手拿到嘴邊呵氣,給他圍緊毯子,把他摟進懷裡,這樣體溫回升得快些。
式涼感到胸前洇濕一片,不僅不冷,反而是一股熱流。
劇組花了一下午把場地打掃好,器材搬下山。
夏霖母親大有起色,式涼叫夏霖帶上他媽媽來晚上的殺青聚餐一起慶祝。
夏霖是自己來的。
“他不來,說免得給我丢人,還記仇呢。”
大家一起切了大蛋糕。
按照慣例,式涼給了祁陌去晦氣的紅包。
随後錢萬爵打來電話,式涼出去接。
夏霖望着長桌另一頭的祁陌。
他神情祥和地喝着啤酒,時不時咳幾聲,脖子上一條醒目的勒痕,眼眶病态地紅着。
想去安慰他。夏霖躊躇了十來分鐘,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終于成行。
這也是正面和這位假想情敵說話,他緊張得都有點同手同腳。
沒想到祁陌就好像夏霖是自己叫來的。
“正好,我要走了,你幫我轉交樣東西給式涼。”
祁陌勾勾手指,夏霖乖乖側耳過去,未曾想他吻了自己一下,還是在嘴唇上。
他大笑着離開了。
夏霖還傻在原地,合不上下巴。
什麼情況?
娥國是有這種吻别的禮儀,不适應國内的環境就沒流行起來。
難不成要他轉交的就是這個?
不不,這沒法轉交……
就當無事發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