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抵達的當天中午就加班加點地開工了。
借了附近養蜂人廢棄的小院布置了一番。
夏霖同天傍晚到時天還很亮,劇組和農場的人一起吃飯。
式涼和導演在一個小房間探讨下一場戲。
夏霖在架滿器材的場地逛了逛,工作人員陸陸續續就位,聽她們聊天說是另一位主演經常睡懶覺遲到。
十次有八次都要師涼去叫他起床。
然而這次是個例外,式涼就位之前他就來了。
看到他夏霖才領悟到,肉眼比攝影機更能捕捉到那種近乎失真的美。
某時,他慵懶微彎的嘴角沒有變化,臉上卻忽然沒了笑意,上挑的眼睛掃過來。
喜怒難辨,稍帶着蔑視意味的輕飄目光。
瞳仁如一汪不見底的深潭,純淨又冰冷。
與他碰撞的視線仿佛被一截截斬落,夏霖後背發涼地挪到不被看到的角落。
沒一會兒師涼過來,未曾分别多久一般問他:“你吃飯了嗎?”
“吃了,你呢?”
“沒有。坐了太久車,路上不知道有什麼過敏源,要是吃飽腦子會更昏沉。”
簡單聊了幾句,他馬上就投入工作了。
夏霖遠望着導演、攝影和收音圍着師涼跟那個少年,他倆同周圍人好像不在一個圖層。
夕陽光線最好的時刻,雲霞漫天,影子被拉得奇長無比。
他們臉上反映着橙黃的柔光,夏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對話也聽不太清。
一個男生走過來,溫柔知性,戴着大大的遮陽帽。
“你是師涼的朋友?”
“是……我叫夏霖。”
“庾夢。我姑且算是編劇。”
他給夏霖講解這會在拍什麼劇情,帶他靠近了些。
“所以他們互明身份解開心結後就要親了嗎?”
夏霖哭笑不得。
“我來得還真是時候。”
“也未必,他們即興發揮比較多。”
那邊導演喊了開機。
手持攝影機追随着式涼從芳草叢生的土路一頭來到小屋的籬笆前。
屋内另一台機器向發現來客的祁陌的臉穩穩推進,接着轉向人影逐漸清晰的窗外。
兩台機器一動一靜的風景重合就結束了。
工作人員搬了器材位置,準備拍下一條。
夏霖去上了趟廁所。
悄悄回來,他們在拍了。
式涼和祁陌站在院子裡的石子路上。
門前的水泥台附着有一層絨青的苔藓,籬笆上長着灰暗的菌菇。
雜草在空地上無序蔓延,有些還頑強地生長在緊實的石子縫裡,疏影交錯。
“我知道你是誰了。”
“你以為我是誰?你并不知道。”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笑場了。
“可我知道你,還有你接下來那些肉麻的蹩腳台詞。”
聲音遙遙傳了過來,夏霖小心地看了眼庾夢。
他隻是雙眼無神地望着天空。
不僅是他,導演也習慣了祁陌天馬行空的臨場發揮。
反正無論怎樣式涼都接得住。
式涼走近他。
“但你是想聽的吧。不然我想不通你何必花這麼多時間來捉弄我。”
“我可以聽,唯獨煩請别跟我提那個字了。”
祁陌邊笑邊說。
“你們這些擅長給予的人太奇妙了。那需要強大的掌控感吧?打開自己,接受另一個人,然後不需要時就抽離。若不是這種付出從來都是無損根本,無足輕重的,你是怎麼才能不在别人的世界沉落、迷失自我的邊界?”
“你是你,我是我,我花了很長時間放開了無法追回的東西,那些感情不會因此貶值。”
“毫無價值的東西當然沒法貶值。”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走出去、追過來、說愛就是輸了。”式涼不解,“喪失自我全情付出的愛你瞧不起,試探質疑;冷靜理智保留餘地的愛你覺得毫無價值,棄如敝屣。”
祁陌仍是笑的,同時邊搖頭邊皺起了眉。
“你從來沒有内心自發地愛過任何人。愛情是被你的生存欲望創造出來的需求。你用這種方法吸食短命生物的生命力來對抗每分每秒的虛無。”
光線衰微,他的笑容也随之褪去。
一陣陰沉的風吹起,庭院草葉沙沙作響。
“所以我要你别說那個字。”
“我的确不懂你,你究竟是憑借什麼對我妄下評判?”
式涼定定凝視他。
“讓我不要說‘愛’是在教我誠實嗎?由你這個以謊言為生的人?”
祁陌眯起眼睛。
他們僵持對峙了許久。
久到攝影師頻頻跟導演使眼色。
表白的戲居然談崩了,不重拍等什麼呢?
伍嫖遲疑之際,式涼向祁陌張開雙手。
“我會把你的謊言當真話來聽,相信我吧,一會兒就好。”
說要退圈,綜藝後休息了不久進了這個劇組,夏霖一直沒問他。
現在他好像有點明白式涼為什麼接這部戲了。
祁陌對着鏡頭做了個手勢。
“我累了,收工吧。”
夏霖目瞪口呆。
居然能這樣任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