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仰頭,忽然道:“你想活下去嗎?”
“啊?”船家疑惑,“你說什麼?”
“洞窟中央有一座祭壇,那位邪修在獻祭這裡所有人的神魂本源,試圖解封一尊鬼族,感覺歲數挺大的,應該是它們的祖宗吧,外面好像還有幾座祭壇在獻祭。”
少女微微一笑,木偶内的微毫神魂本源被徹底抽空,一雙明眸黯下光芒:“既然它們這麼喜歡獻祭……”
匿形在牢籠外許久的甯雪解開腕間平安扣,而後牽動绛紅編繩,縛為結扣,将一把玉簡和留影石緊緊捆在紅繩内。
平安扣上閃過一絲靈光,眨眼便帶着玉簡和留影石消失無影。
少女的木偶身軀遽然化為石符炸毀:“那就獻它們的祖宗!”
這時數道刺耳的尖叫響起!
洞窟中央,陶罐上的血色鬼眼紛紛驚恐地睜大,密密麻麻的黑瞳在罐身擠作一片,乍然将陶罐擠出數道裂縫。
縷縷黑氣溢出。
邪修仰躺在地面,空茫的眼瞳盯着眉心上方的一團神魂,毫無生息。
甯雪的身形現于祭壇邊緣,施法将一串金色符文推入神魂。
不斷掙紮的神魂尖叫一聲,即刻安靜下來。
甯雪道:“我發現你是邪修的時候,就對你的神魂動了一點手腳。”
小語瞅着邪修神魂的本來面目,哼哼道:“還有那些村民也被我們藏進靈畫裡,畢竟這麼大的靶子怎麼會給你們留着?你剛才喂給那隻死鬼的神魂都是假的。”
小語朝邪修做了一個鬼臉:“不過是一個金丹修士,你這個邪修在本器靈面前嚣張什麼?”
邪修聽不到小語的話,陰沉地盯着甯雪,痛苦道:“你……你煉氣……打……不……過……必死……無疑……”
陶罐應聲碎裂,大團黑氣從中湧出,聚成一隻占滿半個窟頂的鬼物。
那鬼物睜着六個丈長的血色鬼瞳,瞧見破碎陶罐内的一塊焦黑血肉,長長尖嘯數聲,張開深淵巨口咬來。
邪修冷笑一聲。
“誰說打不過的?”
甯雪也笑了一聲,“還有你在呀。”
邪修:“?”
邪修心中的疑惑僅生了一瞬,下一刻便被一道靈力大力拍往陶罐。
一團神魂啪地沉入焦黑血肉。
小語指着沖下窟頂的大嘴中的一處,喊道:“甯甯,在那!”
甯雪運轉靈力,憑空捏起焦黑血肉往鬼物掄去。
鬼物巨嘴大張,氣勢洶洶地咬向地面的一點人影。
一團不明物體忽如鬼魅般穿過鬼物呼出的黑氣,勢不可擋地砸斷雙層利齒,砰地洞穿它的腦後,從一隻圓碩血眼飛身而出。
鬼物頓下身形,痛苦地尖嘯一聲,而後閉眼向下砸去。
甯雪縱身躍離。
鬼物一頭落空,轟地在地面砸出一個大坑。
甯雪掠至牢籠邊緣,揮手甩出幾張靈符。
四十九道金銳之氣裂符而出,飛速斬向牢籠,數條鐵欄刹時碎裂。
一個臉上畫着白眉的木偶呆愣地看着這一切。
小語把這具木偶丢到大坑邊,喝道:“破!”
一團神魂從木偶身上浮出,觑着一旁的無眉軀體,目光迷茫。
這是我?
甯雪仰視窟頂的一塊焦黑血肉,回頭道:“道友,幫我擋一會那幾隻鬼物。”
數十股黑氣頓時從鬼頭散出,随即聚成厲鬼飄出大坑,撲身殺來。
幾隻?
白眉修士回過神來,急忙返回原身,然後一個鯉魚打挺躲開砸向自己腦袋的幾根長舌,躍身退開大坑數丈,随後伸手摸了把光秃秃的眉毛,欲哭無淚地合起雙手。
一道裂縫從白眉修士身前猛地張開。
數十隻厲鬼正以雷霆之勢沖身而來,左右兩邊的地面戛然掀起,将其迅猛拍成一片黑氣。
甯雪将船家神魂甩進祭壇邊的一具軀體後,并指朝窟頂一拉。
一塊粘在上頭的焦黑血肉被嘶地扯下,迅疾砸在鬼物的又一隻鬼眼。
鬼物再度尖嘯,鬼眼潰成茫茫黑氣,然後争先恐後地竄入焦黑血肉中。
邪修神魂困在焦黑血肉無法逃離,怒聲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甯雪一本正經道:“把它們的所有祖宗獻祭給你呀。”
*
齊國國都。
傾天碎雪灑下籠在濃稠夜色的一座宮城,霜白覆上數十所殿宇的碧瓦朱甍,又呼然飄下飛檐,落在地面,遮住鋪滿宮城的幹涸血迹。
茫茫大雪中,一列青白面目的宮人飄過行道,無視周圍堆積的如山死屍,直入一座燈火通明的巍然宮殿。
殿内,一位女子靜坐在妝奁前,身周雲集着一衆宮人為其梳妝理衣。
炯炯燭光落在鏡台上的瑞獸紋鏡,映亮鏡中的幾個黑影。
一個黑影望着傅粉飾容的女子,冷聲道:“你們本應在齊國蟄伏謀劃百年,如今提前四十年解封你們的老祖,未免操之過急。”
宮人俯身為女子的面頰塗上一抹脂紅。
蔺雲芊往另一面鸾鳳紋鏡看去,淨澈的銅鏡鏡面倏然映出一張雙頰醉紅的芙蓉面。
蔺雲芊道:“回音谷意外覆滅,玄明宗宗主因此鎮守在回音谷封印,而且蒼南剛經曆一場動亂,各大宗門世家也因此元氣大傷,這個時機動手最好不過。”
蔺雲芊閉眼,宮人取來青黛,持筆為她描眉。
“那可是一個能用半月就鎮壓蒼南動亂的宗門,你們不會真以為它隻是蒼南的一條地頭蛇吧?”
黑影不屑道:“我們冒這麼大的風險給你們鬼族布陣,可不想看一場邪不壓正的笑話。”
蔺雲芊睜開眼,挑起脂盒的一點紅脂抹上雙唇。
“正正邪邪,這天下哪有如此絕對的區分,不過是彼此面對利益糾葛選擇的不同立場,各自為主罷了。”
蔺雲芊輕笑,待宮人在眉心貼好花钿,又在面容飾上斜紅、面靥,起身往一面長鏡走去。
“獻祭已經開始,我族的大乘老祖不到半個時辰就會解封,屆時我們便會以齊國為始,往東攻取回音谷遺留的千裡之地,再聯以西荒族地的諸位同族,橫跨兩域結起一座天階大陣,内立鬼門,布宣天下,替代回音谷空缺的三宗之位。”
兩位宮人持燈立在長鏡左右。
蔺雲芊停在鏡前,低首端詳着鏡中佳人身着的華衣上的纏枝團花暗紋,而後振袖一甩。
“而且本座為何要顧慮世人言語?為正為邪皆應憑我心意,無忌利害,反正到時我鬼門位列三宗,自有賢者為我辯經。”
華衣上的花枝暗紋兀然變為一片猙獰可怖的惡鬼紋樣。
兩個持燈宮人的臉色唰地發白。
蔺雲芊笑了笑,施法将這兩個活人困入長鏡,回身穿過一群青白面目的宮人,走至瑞獸紋鏡前。
黑影呵道:“但願如此。”
蔺雲芊眼睫垂下:“我很好奇,你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幫我們,僅僅是為了我的軀體和一條慧根嗎?”
黑影避而不答:“各取所需,何必要問這麼多?”
蔺雲芊繼續道:“能夠如此迅速在齊國國境布下三十六道大陣的勢力可沒幾個。”
一個閉眼養神的黑影低笑幾聲,淡淡道:“一個失去修為的築基小兒,不過是僥幸找到了遠古老祖的沉眠之地就能妄自揣測未知?你越界了。”
蔺雲芊皺眉,正要再度辯言幾句,殿外一隻偶然望天的鬼物乍然脖子一僵,轉身撞開殿門,自信地甩出自己的青黑長脖。
困在長鏡的兩個活人吓得暈厥過去。
鬼物身子伫在殿門,脖頸伸過寬敞的内殿,鬼頭倒在妝奁邊,歪好姿勢,睜着一對黑瞳看她。
“……”
蔺雲芊莫名覺得顔面全無。
黑影啧了一聲,瞄着鬼物的眼眸顔色,奇怪道:“诶,你們鬼族的眼睛不都是紅色的嗎?怎麼這隻全是黑色的?”
鬼物眨了眨眼,純黑的鬼瞳須臾炸開,兩枚蓮花道徽飛出眼眶,各自浮在半空,展開血書着“西荒”與“齊國”兩字的金色地圖。
蔺雲芊頓住:“這?”
懸在右邊的“西荒”地圖忽然顫了顫,整個金色地圖咻得染上一片血色,一枚蓮花道徽在地圖中央顯出。
黑影一愣,随即反應過來,故作驚訝道:“你們該不會是提前殺了抓來的玄明宗弟子揚威吧?哎呀,你們族地已經被打下來當他們的宗門駐地,永遠都要不回來了。”
幾個黑影大聲怪笑:“笑死我了!惹了那尊蠻不講理的修真界惡霸,你們鬼門要胎死腹中喽。”
懸在左邊的“齊國”地圖外沿也浮動着一圈血色。
蔺雲芊臉色一變,擡手掐訣,當即要不惜一切代價啟動所有祭壇,立刻解封老祖。
噗。
一行血迹灑在地面。
瘆人的冷風從大敞的殿門撲來,應時熄滅所有燭火。
滿殿浸入暗色。
“這顆心是假的……”
蔺雲芊癱坐在地,捂着自己不再跳動的心口,嘴角鮮血溢出:“還有幾座祭壇被毀了?”
浩瀚無垠的森然劍意斬下齊國地界,密布蒼穹的鉛雲瞬間消散無形。
數道陣法碎裂聲清晰響起。
黑影十分幸災樂禍,賤兮兮道:“剛才還說着什麼絕地崛起,怎麼現在就要變成絕地求生了?”
蔺雲芊眼神冷了下來,半張臉一時被暗色吞沒:“你們再次出手的條件是什麼?”
“現在就把東西給我們,再加上你族的獨門功法,我們可以立刻派人幫你們擋下玄明宗四個時辰。”
一位黑影依舊阖眸,開口慢慢說道:“兵貴神速,蔺少族長可要快些解封,不然明天我或許可以看見你的腦袋挂在玄明宗的天澤水霧外,用來震懾其它再敢生出熊心豹子膽的芝麻小族。”
蔺雲芊沉默一會,抹去唇邊血迹,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