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低頭看向自己消散的右手，贊歎道：“小友不過煉氣修為，卻能用出堪比金丹的神魂攻擊。”

鬼魂眉頭挑起，對甯雪笑道：“小友一身劍法精妙絕倫，不知師承何處，可否告知本座？”

甯雪不語，橫劍以對。

鬼魂見她這副模樣，莫名地笑了一聲，身形從原地散去。

小語忽然出聲道：“山……不見了？”

甯雪猛地偏頭看去，周圍的連綿群山如同被惡鬼吞食入腹，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

村口門扉大開，村長背着一個沉甸甸的包袱走出村子，對着甯雪拱手作揖道：“方才仙長冒着身死之危為村子清退鬼邪，我等感激不盡。”

說着，村長就要拿下肩上包袱：“這是村子為仙長準備的一點薄财……”

甯雪止下這人的動作，直接問道：“能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嗎？或許我能幫你們解決這些鬼物。”

村長眸中聚起明光，招呼來躲在村門後的幾個人，語炮連珠地向她說起事情的前因後果。

村子自齊國建國之初便存在，本來村子裡的人的生活一直平安閑适，但卻在半年之前突然出現村民消失的事件，搞得村子上下人心惶惶，村長跑到縣裡報官，官府派人過來查了幾次，發現毫無線索便不了了之。

這時村子裡又出現幾次村民莫名消失事件，村長沒法子，便花銀子請來一位自稱神仙的老道來村子做法驅邪。

一個村民道：“那神仙說我們村子被鬼祟纏身，做法驅邪後，囑咐我們所有人都要把家人刻成木偶挂在門檐或房梁，不然就會被鬼祟抓走。”

一人瑟瑟發抖地接道：“有兩戶人家嫌這不吉利，死活不肯刻木偶挂上去，當晚我們村子就被鬼祟光臨，村子裡所有的大小牲畜都被咬死，那兩戶人家也不見了。”

村長繼續道：“之後村子裡的人一直挂着木偶也沒遇到過鬼祟，直到幾天前來了幾位同您一樣的仙長，他們說我們其實是被叫邪修的哄騙了，還拿走了村子裡所有的木偶。”

“半年前？”

甯雪格外留意這個時間段。

小語開口道：“這些鬼半年前才出現作亂，那個時間剛好是回音谷覆滅，蒼南動亂的時間。”

甯雪沉聲道：“這次齊國封鎖事件十有八九與鬼族有關，蒼南動亂導緻諸多門派不得不暫時休養生息，這些鬼族在齊國潛伏多年，恐怕就是在等待這個時機。”

甯雪思忖片刻，問道：“村子裡還有誰失蹤了？”

一個婦人眼淚橫流地朝她訴說自家女兒今夜失蹤的消息。

甯雪向村民仔細詢問所有失蹤者的樣貌，然後給驚厥昏倒的村民喂下丹藥，模糊他們的受驚記憶，又往村中古村貼上幾道靈符，走遍村中每一戶人家，查清有無鬼族留下的線索或隐患。

最後一戶人家裡隻有一對夫妻，甯雪在屋子内外巡走一遍，回頭看着兩人，莫名道：“事出緊急，二位可否告知于我，家中存糧還能支撐多久？”

兩人中的壯漢愣了許久，唯有當中的婦人沉默一會，回答道：“家中存糧不多，隻剩……”

婦人大概說了一個數，低頭道：“大概隻夠撐半月。”

甯雪取出一瓶辟谷丹，道：“這是辟谷丹，服食一顆能夠飽腹十天，你們幾天留守在屋子内，切記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兩人頭如搗蒜。

甯雪轉身跨出門檻，冒着風雪離開村子。

*

夜半，村外的幾處棄屋，一陣寒風拂過破洞漏風的大門，搖起挂在門檐下的木偶。

懸挂木偶的繩線輕輕擺起，木偶搖晃地擦過幾縷垂下門檐的白發後，猝然間被大風一撞，繩線猛擺，木偶刹然回落，在即将觸及一張青白鬼臉時卻戛然停下。

倒挂在門檐下的鬼物睜着銅鈴般的赤目看向木偶，木偶緊閉的雙目顫了顫，睜開一雙無神的眼瞳，懸身繩線頓時蹦斷。

啪哒一聲。

木偶落下門檐，墜于雪地。

鬼物見之，怪笑幾聲，伸出門檐的腰腹往上一挺，鬼身頃刻翻入門檐内，鬼頭沿着伸長的軀幹迅猛破開廢屋木門。

伺機而動的靈符撲上鬼物的面門。

鬼物身子一軟，倒在門邊昏迷不醒。

“我說這鬼族的鬼物是不是長得有點太奇怪了？個個長得像面條一樣。”

小語飄到這鬼物身邊驚歎不已。

甯雪咽下一顆聚靈丹，默念法訣，将一串靈光送入鬼物體内。

鬼物身形抖動，立時化為一個九尺長的鬼物飄在屋内。

甯雪問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鬼物的嘴唇一張一合，模糊不清道：“抓……人……木……木……偶……”

甯雪又問：“你會把抓到的人帶到哪裡？”

鬼物道：“山……山……”

甯雪道：“你還知道什麼？”

鬼物開始嘶啞地胡言亂語。

甯雪一字一句地認真聽完後，發覺根本沒有任何有效信息，便望向半空展開的齊國地圖。

那片越入雍州地界的墨色即将來到她們的所處之地。

甯雪頓了頓，揭開鬼物臉上的靈符。

小語眉心朱砂一黯，說道：“甯甯，這主動羊入虎口什麼的……也太危險了吧。”

“那股靈力威壓已經進入雍州地界了，時間緊迫，我們必須趕在這之前弄清鬼族到底想做什麼。”

甯雪瞥向肌膚上若隐若現的符文，輕聲道：“小語，我隻是進山看看被抓的村民究竟在哪裡，不會出事的。”

小語雙眉蹙起道：“不隻有你一個去那鬼窩，還有我在，肯定不會出事的。”

甯雪不由笑道：“嗯，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

鬼物不久後恢複清明，它感受了下自己卡在棄屋窟窿裡的面條長的脖子，似乎是覺得嗝着了，用力往回拉起鬼身，擠出窟窿，甩了甩脖子，而後化為一陣黑風再次擠入窟窿，将屋内被它英姿吓得昏迷的少女卷走。

冰河外，消失不見的群山在漫天的鵝毛大雪中重新出現。

黑風興緻勃勃地刮入大山，正要趕入深山老巢交差邀功，突而被一個蓋天覆地的黃鐘從天鎮下。

“何方妖孽劫持我族修士！”

一聲怒喝響起，一夥修士身形現于山腳。

甯雪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鐘内等待一會，縷縷天光便從鐘下縫隙湧入她的衣角，最後灑滿她的一身衣衫。

立在一丈外黑衣修士掀開黃鐘，見到她的模樣，大笑幾聲，驚喜道：“原來被這膽大包天的鬼物劫持的修士是道友呀。”

“我方才路過村子打聽到有一位修士助他們驅散鬼物，擡頭就看到天上有一陣黑風卷着人跑，連忙帶着人追了上來。”

黑衣修士沾沾自喜道：“還好來得及時，沒讓道友你沒被這鬼物傷到。”

甯雪沉默一會，目光掃過不遠處的白眉修士，說道：“鬼物半年前陸續抓走了二十六個村民，我方才本想假意被鬼物抓走，前往山中營救村民，結果半路就被你們救下。”

黑衣修士腦袋仿佛天生缺根筋，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對，腳下一跺，興然道：“我也正有此意，道友你剛好可以同我們一路。”

甯雪無語地點頭。

白眉修士手中掐訣，對着攤成爛泥的鬼物喝道：“馭。”

鬼物一動，虛弱地從地上爬起，朝着某個方向飛快飄去。

甯雪禦劍跟在白眉修士身旁，一行人繞過幾座高山，穿過密林，最後在一處山崖下停下。

“看來就是這裡了。”

黑衣修士瞧向山崖上被諸多厲鬼巡邏的洞口，手上小巧黃鐘向前一抛。

鐘身一震，飛到山崖之上，迅疾擴為參天黃鐘蓋下整座山崖。

幾隻厲鬼僥幸逃脫，瞅着這個大鐘擋住洞口，長長尖嘯一聲，飛身向前撞去。

無數金色符文從黃鐘表面流出，如世外天音般的洪亮鐘聲應時回蕩在山崖内外，倏然便将觸及鐘面的幾隻厲鬼震成粉塵。

黑衣修士看着盯着厲鬼消散的甯雪，笑道：“道友不必擔憂那些村民會像這些厲鬼一樣消散，黃鐘有靈，下手自有分寸。”

甯雪聞言收回視線。

黑衣修士擡手道：“收。”

黃鐘一縮，頃刻化為一指寬的小鐘落入黑衣修士的手心。

煙塵滾滾升起，原本高聳的山崖登時被碎成無數塵屑，數十道人影在塵埃中難耐地咳嗽。

“有點失誤。”

黑衣修士尴尬地笑了幾聲，正要施法散去煙塵。

寂靜的空氣中撕拉出一道劍鳴刺往黑衣修士的後心。

黑衣修士眼神一凜，偏身躲開探來的劍尖。

纏于劍身的雷霆戛然向其炸出一面雷網撲去，同時更有數十道長光從四面八方轟然飛來。

黑衣修士握緊手中小巧黃鐘，一陣金色符文驟然從其身周漾出。

可是一道劍光更快，黑衣修士正要将視線凝向襲擊之人，一道輕靈的身影便縱身躲開左右殺來的拂塵與各色法器，手中靈劍一擡，對準黑衣修士的神魂執劍一落。

黑衣修士慘叫一聲，黃鐘在手中失力地滑下，衣衫上附着的金色符文消失，片片紫電長光如約而至，少息便将黑衣修士噼裡啪啦地炸得外焦裡嫩。

黑衣修士強撐地站在原地，嘴角鮮血溢出，嘶吼道：“道友無故加害于我，與那些殘害同族的邪修有何差别！”

甯雪落到山崖廢墟之外，淡淡道：“你假扮無量宗修士诓騙我進山，用黃鐘蓋住我時，還意圖在我身上種下數種詛咒，如此行徑，你這個邪修與那些嫉惡如仇的無量宗修士有何相似？”

黑衣修士一愣，本想辯解幾句，但看着甯雪笃定的神色，大笑道：“道友是怎麼發現我的？”

甯雪不答，看向面無表情的白眉修士，道：“你在青州城想抓我療傷，結果卻被我師姐逼得棄身而逃，神魂也被種下一枚能夠追查到方位的印記，所以我在齊國第一次看見你就知道你是那個雷靈根邪修。”

白眉修士臉色沉了下來：“原來是你。”

甯雪望着黑衣修士，“民以食為天，扮演一個村民居然連家中存糧能吃多久都不知道，這破綻未免太過明顯了。”

黑衣修士服下一顆雲紋丹藥，傷勢瞬間痊愈大半：“我并不通曉這些凡人居住的彈丸之地的道理，扮演凡人對我來說還是太過勉強了。”

甯雪秀眉蹙起，将劍鋒對準黑衣修士：“你們用鬼物恐吓村民，逼迫他們挂上木偶護家，究竟是在圖謀什麼？”

黑衣修士擡手将黃鐘召回，笑道：“道友，我并沒有将真相告訴将死之人的愛好。”

黃鐘表面砰然冒出一大片血色符文。

鐘聲再次鳴響，一改之前的洪亮清鳴，密集似千軍萬馬奔嘯而來的泠泠鐘聲橫掃過未散的煙塵，碎去從天落下的幾粒雪色，瞬息便拂至少女身前。

甯雪神色不動地目視前方，手中靈劍迎風而動，朝着半空一處輕巧點去。

悶響的鐘聲将周圍空氣扭曲成浪潮，卷向甯雪手中的靈劍，卻在觸及劍鋒的那一刻眨眼崩散。

靈劍劍面迸現大團紫光，如龍雷霆從劍尖一點飛奔而出，咧開利牙，怒吼出滾滾轟聲壓過鐘聲，溢然在洶湧音潮間切出一道巨口。

甯雪掠身而出，再度揮出幾劍斬向數位圍殺來的修士，手中甩出水箭，将纏上數位村民喉間的條狀鬼物盡數除去。

黑衣修士呵了一聲，搖起手中的黃鐘。

黃鐘表面的血色符文晃動，彈指間織出二十一道鬼影。

甯雪飛身上前，提劍斬往衆鬼。

鬼影們咧嘴笑起，絲毫不懼劍面纏繞的雷霆的威脅，聚結成群地撞向靈劍。

劍面雷光閃動，半空中赫然現出大片紫電将鬼影們的四肢百骸炸成符文。

黑衣修士嗤笑，再度搖起黃鐘，符文又即刻重凝成鬼體，縱身撲向遠處哀嚎不已的村民們。

甯雪眼神大亂，揮手甩出一道靈力。

數道雷光溘然掠至各處，雷鳴嘶響，一張巨大的雷網轉瞬之間綻出地面，蓋住散落在山崖廢墟何處的村民。

甯雪五指一收，趕在鬼影們到達之前，拖動村民毫發無損地拉至身後。

鬼影們頓住，尖嘯一聲，又聚成一團，湧向唯一落在山崖廢墟外的女孩。

甯雪身形竄過山崖廢墟，提劍斬殺兩隻俯沖而下的鬼影，抱起滾淚不止的女孩，退身躍至村民們身邊。

黑衣修士見此，哈哈大笑道：“道友可真會自尋死路呀。”

甯雪垂眸，劍尖一斜，便要對白眉修士再次斬下一劍。

一點黑氣忽然破開甯雪護體靈氣，紮入她的瓷白肌膚。

女孩伸出手，撫上甯雪的脖頸。

“你……”

甯雪低頭看向懷中女孩空茫雙眸中竄出的大團黑氣，手中靈劍松開落下，猝然化為一個木偶倒在地面，随同靈劍發出嘭地一道清響。

女孩無痛無覺地摔在地面，懵然地在四周張望了良久，而後撿起身旁木偶看了看，腦袋一歪，伸手擰向木偶的頭顱與四肢。

木偶一雙明眸痛苦地流淚，四肢脖頸應聲斷開，然後詭異地流出鮮血。

女孩丢開手上五塊木頭，不顧血液沾染身上衣裙，立即将木偶塞進嘴裡，用力咽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