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原本大可以避免的,不是麼?”他越說情緒越糟,憤聲質問道,“隻要不讓十月散人踏過那座橋!”
葉初服聽着他的控訴,始終表現得很平靜,一隻手甚至輕拍着孔飛的肩膀沒停,俨然一副認真哄睡的架勢,她沒有反駁,反而順着敖鐵心的話頭道:“是啊,如此一來,縱使溫狗不幸入魔,大不了就像嶽掌門和沈護法一樣,先強行壓制,等返魂香告成自然迎刃而解,完全不成問題。”
——一開始大家明明都是有活路的,從歸海青将十月散人送入閣樓那刻起,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局。
“憑什麼。”一直沉默的柳含煙忽然開口道,“十月散人憑什麼要去和長老們對抗?敖幫主莫不是忘了,她原不過是個連上桌都不配的女魔頭而已,而你,現在卻又在指望誰來幫我們兜底?”
字字誅心,敖鐵心啞口無言:是啊,他指望的這個女魔頭,甚至還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囚了百餘年……
氣氛蓦地陷入僵凝,素來最愛拱火的葉初服隻得打起圓場來,她好聲好氣道:“諸位有所不知,我這狗師弟體質特殊,破壞力也令人發指~可不是我危言聳聽,也沒有要給青兒開脫的意思,講真的,野狗一旦脫了繩,和這些長老們比起來,究竟哪邊更要命,還真不好說~不管你們信不信,總之,溫狗入魔,很可能才是各種意義上的無可挽回哦~~”葉初服笑了一聲,“我了解青兒,救人還是救狗,這般殘忍惡毒的選擇,她決計不會讓十月妹妹去面對的,以她的性子,多半就是在十月妹妹跟前雲淡風輕問上一嘴:這狗子您看看,願意救不願意救?别的什麼也不說,隻等十月妹妹一點頭,半點不含糊就把人送過橋去了,做這些之前,心裡肯定老早已打定主意要動那熄風令的~~”
“殘忍惡毒”的敖鐵心:“……”
孔飛到底沒能睡着,枕在葉初服膝頭,真心實意地感歎道:“難怪那時候師父讓我來聚窟谷求援,歸海谷主果如師父所言,宅心仁厚,高義薄雲。”
葉初服聞言,笑着拍拍孔飛的後背心,“小阿飛,别學你師父瞎操心,我家青兒雖然凡事不愛出頭,兜底卻從未失過手,你啊,隻管安心睡你的大覺,誰知道呢,沒準兒一覺醒來,就峰回路轉,否極泰來了呢?”
孔飛的狀态确實糟糕透頂,柳含煙上前替他号過脈,遞來一隻小瓶子,道:“助眠的,一次三粒,睡前吞服,一日一次。”
葉初服二話不說接過來,直接倒了三顆喂孔飛嘴裡,不一會兒,孔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像是終于撐不住,大着舌頭含含糊糊道:“師父,我想聽曲兒……”
敖鐵心:“……”
之前為了哄這個不省心的徒弟好眠,敖鐵心想盡了辦法,睡前小曲什麼的沒少唱,隻不過那都是在自己地盤,把門一關,愛怎麼唱怎麼唱。
現在當着葉初服和柳含煙的面,敖鐵心多少有點拉不下臉來。
然而,即使眼看就要大難臨頭,這兩位姑奶奶卻似乎一個比一個淡定,“讓孔飛立馬睡上個安穩覺”莫名其妙成了頭等大事,不容忤逆。
敖鐵心萬分無語,卻也隻能木着臉開腔:
“露水荷葉珍珠兒現,
是奴家癡心腸把線來穿
誰知你水性兒多更變;
這邊分散了,
又向那邊圓!
沒真性的冤家也,
随着風兒轉——”
葉初服:“……”
不用想,這小曲兒必是跟嶽芷學的,曼妙的調子,嬌嗔的唱詞,用敖鐵心那渾厚的一把嗓子唱來,可謂别饒風緻,孔飛能把這當成日常催眠曲,也是根骨清奇。
隻不過,唱到最後那句時,衆人心頭冷不防一顫:眼下光景,這唱詞它,多多少少不大吉利……
果不然,濃得仿佛凝固般的重霧此時忽如波濤般在空氣中湧動起來,很快,狂風席卷着雪白的霧氣呼嘯一空,頃刻間,天地澄靜,朗日高懸。
所有人都不及反應,不過一息之間,幹霄淩雲的金光法陣崛地而起,随即像一把巨刃,以破空之勢劈向面前的整座聚窟谷。
法陣的陣光如烈日般炫目,幾乎令人無法正視,如此強大的威壓一旦落下,聚窟谷絕不隻是被夷為平地這般簡單,天塌地陷,深淵火海……他們想把這裡活活變成一座煉獄!!!
——“你家谷主拿着熄風令,該不會是想直接同長老們硬碰硬吧?就不能都先坐下來,心平氣和講講道理嗎?”
那代表至高神力的奪目金光狠狠刺痛敖鐵心的瞳孔,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深切意識到,匍匐于地的蝼蟻,妄圖和擁有絕對力量的神祇講道理,是有多麼天真不自量。
當時歸海青若無熄風令在手,隻怕連張嘴說一句“我若不放呢?”的機會都搏不到。
這些高高在上不食煙火的神明,翻手是仁慈,覆手是刻毒,救苦救難抑或生靈塗炭,從來隻在他們一念之間。
此時此刻,反而沒有人感到恐懼,每一張面孔上都浮現出絕望的平靜,這種毫無反抗餘地的倉促覆滅,實在要算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