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過去了。
金鐘之内,葉初服幾人枯坐如山,鐘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濃霧遮天蔽日,方圓百裡悄然無風,鴉默雀靜。
“你們看,這個世界像不像一顆巨大的雞子。”孔飛生無可戀的聲音打破寂靜。
葉初服聞言,瞪圓眼睛:“……雞子?你是說那種拿來泡酒壯陽的公雞蛋?”
孔飛眼睛瞪得更圓:“啊?你們聚窟谷……都是公雞下蛋啊?”
敖鐵心無語地給了他後腦勺一下:“公雞下哪門子蛋?!她說的是雞公蛋,你說的是母雞蛋,那就不是一回事兒。”
見孔飛摸不着頭腦,柳含煙出聲道:“聚窟谷不管雞蛋叫雞子。”
孔飛這才恍然:“哦,我們那兒都這麼叫,這金鐘可不就像雞子黃,外頭的霧好比雞子白……不過,這雞公蛋泡酒,真能壯陽啊?”
他後腦勺立馬又挨了一下,敖鐵心深覺孔飛這蠢相給金鱗幫丢臉:“你逮着一姑娘家家問這種事兒像話嗎?耍流氓還是缺心眼?!”
孔飛縮了縮脖子,趕忙地想道歉,卻見葉初服眉飛色舞地道:“可以啊,除了雞子,熊鞭虎蛋羊腎子也奏效,以及童子尿釀的回龍湯,各色石頭煉就的五石散,還有一副十分隐秘的奇方,叫作‘長陰方’,用肉苁蓉和海藻之屬調制,外塗上小半月,據說……”她擠了擠眼睛,神秘兮兮道,“最少能長三寸。”
“咳咳咳咳咳!”敖鐵心冷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甚至有種想把孔飛耳朵捂上的沖動。
孔飛那傻子一臉崇拜地看着葉初服:“葉首徒真是學貫天人,博通經籍!”
葉初服笑得花枝亂顫:“哪裡哪裡,不過拾人牙慧罷了,這些都是我和十月妹妹扯閑篇時候從她那兒聽來的。她看過的書那真不少,像什麼玄子、什麼天地陰陽大歡樂、吉吉真經……還有房術玄機翠藥什麼的,好些都是失傳已久的秘書,十月妹妹非同小可,竟通通了若指掌。”
“……”
合着那幾天葉初服晨昏定省巴巴地跑去探十月散人的病,倆人聊的都是這些東西??
敖鐵心和孔飛瞠目結舌之際,柳含煙淡淡開口糾正道:“《洞玄子》、《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既濟真經》、《房術玄機中萃纂要》。”
葉初服一拍手:“對,我記起來了,她說的書名裡就有這幾本!煙妹妹不愧個中行家~~”
說着,似有所感,歎道:“要我說,十月妹妹在你們那破水牢裡關了一百年,人沒瘋不說,居然還這麼正常,脾氣也好得沒邊兒,委實難得~再看看咱們,這才坐了幾天牢啊,一個個的,都快沒人樣了……哎呦我的老天奶奶!小阿飛你這是怎麼了?!”
孔飛心道看散人這詭奇冷僻的鑽研方向,要說正常,恐怕勉強……這時冷不丁被葉初服的驚叫駭了一大跳,就見她盯着自己的臉,焦急朝柳含煙道:“煙妹妹你要不趕緊來給号号脈~這小子看上去活像個幹屍……”
幾人紛紛循聲看過來,果見孔飛面如灰土,臉色慘怖。
孔飛微愣,連忙擺手:“不礙事,我就這樣,可能因為平時老做噩夢,睡不安生,熬起大夜來難免吃不消……嗐,死不了!”
葉初服似是想到什麼,口吻莫名心虛起來:“什麼噩夢,怎麼還做個沒完啊……”
“不知道,邪門得緊,醒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葉初服一梗:“……那你都不記得了,怎說是噩夢?”
孔飛支吾了一陣兒,他總是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對這個話題卻似乎有些回避,不大想提起的樣子。
“這小子從前動不動就滿世界瞎跑,美其名曰外出曆練,常常一走就是三冬二夏的,”敖鐵心哂笑一聲,“有回破天荒地,月餘樣子就回來了,隻是整個人失魂落魄,像是遭了不少罪,你問他吧,三棒子都打不出個響屁來,打這以後,人徹底老實了,多少年不曾踏出過鴻鹄蕩半步,也是從那時候起,整宿整宿不得安寝,每次被夢魇住,嘴裡嗚嗚咽咽的蹦不出個囫囵詞兒,臉上都是淚,後背全是汗,吓得面無人色,等醒來問他夢見什麼了,隻會瞪着兩隻眼睛,死死抱着人不撒手。後來也不是沒拿夢貘試過,但吐出來的夢境隻是模糊的一團血色,什麼也看不清。”他挑了挑眉頭,“說起來,前幾日突然出現的那隻夢貘是什麼來頭,瞧着非同尋常,莫非是散人養的靈寵?不知回頭能否借來一用……”
想到自家師弟早年造下的孽,葉初服一時被深深的心虛和愧疚裹挾——
“……”
孔飛被動躺在葉初服的膝頭,愕然擡頭看去,又被她用手捂住眼睛,他聽見葉初服那把平時足以夾死蒼蠅的嗓子突然變得和低沉又慈祥:“睡吧,孩子,體修身上陽氣最重,像我這麼把你抱着,包你不做噩夢的。”
孔飛安靜地躺了一會兒,開口道:“葉首徒,外頭……是不是快要起風了。”
衆人皆是一滞。
是啊,三日之期迫在眉睫,返魂香尚未告成,也許就在下一刻,平地風起,大霧消散,鐘外世界的平靜徹底坍塌,那些長纓在手的地祇們滔天的怒火,無疑将由聚窟谷全盤承受。
敖鐵心忽然道:“為了一個鐵筆判官,賭上全谷性命……值得麼?”
十月散人和溫晏秋身居高閣脫身不得之事,衆人已然知曉原委。
敖鐵心語氣不算好:“那天若是十月散人在,就算十二位長老一起發難,我們也不是沒有勝算,歸海谷主絕犯不上賠了一身靈力去動用熄風令,更何況,饒是如此,也隻能做到暫時的息戈緩兵而已,現在三日之期馬上到了,等着我們的,是真正無可挽救的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