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格裡全是團花簇錦的女裝，樓小禾翻了好半天，才給溫晏秋挑中一件直袖長身的白絹披衫套在外頭。

溫晏秋白衣勝雪站在面前，清隽又得體，恍惚間，樓小禾仿佛看見身着白袷衣的男人從森綠樹影中朝她伸出手，含笑道：“上來。”

她還來不及把手遞過去，綠影洇成一片殷紅，朦胧天光間，高大的身影從血泊中走來，長發松挽，素白中衣單薄而淩亂，他毫不猶豫跪倒在地，雪白的衣料被鮮血染紅，用最屈辱的姿勢，冷冷放狠話：“把人交出來，我饒你不死。”

……

樓小禾很早就發現了，這個男的越素越好看：短衣緊褲，綁腿蒲履的武夫裝束就很合宜，不過，最襯他的還是白色。

樓小禾的目光在溫晏秋身上流連，留意到領緣上繡着的淩霄花紋，有些詫異。

她可沒忘，那回就因為有人在一壺天裡種淩霄花，狗男人發大瘋，把人抓起來就要殺掉……可見他對這花厭惡到幾乎仇視的地步。

但現在似乎喜歡得緊，不僅繡在衣領上，那支判官筆鐵環上的寶石也雕成精緻的淩霄花模樣。

樓小禾正出神，溫晏秋忽然俯身，單膝跪在床榻上，一手撐着靠近。

樓小禾的手被牽引着，落在他的胸口，寬大的手掌覆在樓小禾手背上，帶着她做了一個捏揉的動作，就像方才樓小禾捏他小臂那樣。

——溫晏秋以為樓小禾剛剛目不轉睛，是在盯他的胸。

“……”

若是清醒時的狗男人，此刻應當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堂堂正正地：“不是想摸？”

但眼前這個剛從蛋裡孵出來的男人，好比初生嬰兒懵懂無知，全憑本能行事：他隻是單純覺得樓小禾想，便讓她摸了，方才也一樣，見小二嘴對嘴喂食，不過依葫蘆畫瓢照着學罷了，由始至終，别無雜念地，大大方方地。

相形之下，心思絕稱不上純潔的幾百歲女魔頭一時間無地自容。

樓小禾滿腔慚愧地想抽手……那必是抽不動的。

腕子被緊緊拉着，手心落在溫晏秋的發頂。

怔愣間，柔軟的發絲蹭過她的掌心。

樓小禾靜靜同溫晏秋望過來的目光對視片刻，随即遲疑着，輕輕在他頭上摸了兩下。

溫晏秋忽然動了，由半跪在榻上的姿勢傾身過來，那麼大個人呲溜一下鑽進懷裡，慌得樓小禾忙不疊伸手給人抱住，溫晏秋又去抓她的腕子，她不得不騰出隻手來，恍恍惚惚地撫着他的腦袋。

“……”樓小禾現在已經相當上道：懷裡人是個瘋的，長痛不如短痛，為了讓其盡早恢複清醒，無論他做什麼，應對的不二法門無非是——不問青紅皂白，一股腦順着他來就完事了。

覺悟她倒是做得很到位，奈何肉體凡胎，手該酸還得酸。

樓小禾想放下來歇歇勁兒，手剛撂一半，猝不及防被某樣堅硬的物事不由分說拱了回去。

“……”

——那分明是溫晏秋高挺的鼻梁骨，不是什麼小狗的嘴筒子，但就是這一個動作，俶爾讓樓小禾徹底昏了頭。

她的手在男人頭頂僵了片刻，似乎想要印證什麼般，再次嘗試挪開，然而很快又回到了原地。

一個荒謬至極的念頭冷不丁冒出來，在腦海裡如煙花般炸開，震耳欲聾。

樓小禾花了好久，久到陽光從不遠處的地闆緩緩攀上床幔，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幾乎算得上平靜地，輕聲喚出那個名字：“……阿秋。”

沒有回應。

樓小禾跟鬼迷了心竅般，目光在溫晏秋身後遊移，一時無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在期待還是在害怕——眼前會不會冷不丁出現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呼啦呼啦搖得虎虎生風。

——“行吧，那我們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汪！”

——“你曾經答應過我，要永遠與我一起，可結果呢？騙子。”

——“葉首徒，小狗我不要了，送你。拔犀館都買不到的頂級靈根，名字叫作阿秋，溫順親人，機靈讨喜，不挑食，好養活。”

——“你屠靈墟滿門那一年，我剛化形。”

——“你雖對它有救養之恩，但今日，它也算用命還清了，從今往後，你與它義絕恩斷，再無瓜葛，我要你在此對天起誓，有生之年，絕不踏入聚窟谷半步。”

——“他從未放棄尋找夢中那個殺他三次棄他三次的負心枕邊人，如今看來，隻怕認定是你了。”

……

似乎不滿于她一動不動地發愣，溫晏秋起身，隔着很近的距離同她對視。

清澈黑亮的狗狗眼和男人低垂的眸子在這一刻重疊，幾乎立刻地，樓小禾讀懂了這個直勾勾的眼神。

“……”

她梗着脖子，生硬地别過臉，竭力回避男人的目光：溫晏秋和阿秋，明明他們身上有太多無法用巧合解釋的關聯，她卻從沒有往一處想過，或許因為潛意識裡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于是不自覺地拒絕将二者牽扯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