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可以救您,條件是我要跟着他學醫,做他的關門弟子,我答應了。
“藥王确實治好了您,但您的記憶喪失了,不僅僅不記得我,連有關于他的一切,也全都不記得。
“可我忘不了,師姐那時候和我說,讓我往後索性就跟着您學符修,他說您雖然嗓門大了點,作風也浮誇,但有通天的真本領,您要是肯收我,是我的福氣,隻要我乖一點,您保準疼我……”
順子把用紙疊成的葫蘆輕輕托在掌心,笑了一聲,道:“終究是我沒有福氣。”
他忽然又歎一口氣,道:“這些事我原本并不想告訴您的,怕您知道了無法承受,要發瘋。”
畢老長髯抽搐,嘴巴幾度張開又合上,終于,道:“那你現在說了,就不怕我發瘋?”
“你剛剛……”順子偏頭看他,“有在心裡罵我瘋子吧。”
說完,勾唇一笑。
畢老:“……你看到了嗎,這小子剛剛竟然在笑。”
十月散人:“嗯,看到了,他這個笑,意味大概是:既然你罵我瘋子,那我又何必與你客氣,索性都說出來,大家一起發瘋,誰也别放過誰。”
“……”
畢老端起那杯剛被他嫌棄過的茶,一飲而盡,目光灼灼看向旁邊的順子:“若你所言非虛,我那徒兒果真能從阮家手中救人,那便絕非等閑之輩,你敢不敢,把他名号報來?”
這句試探裡包含着老爺子最後的倔強。
“他籍籍無名,死的那年不過十八歲,知道他的人,而今已沒幾個在世了。”順子合攏掌心,将那隻小小的紙葫蘆輕輕包住,仿佛那是什麼珍寶,他說,“樓小禾,他叫樓小禾。”
一瞬的沉默,十月散人忽然擡眼,目光穿過厚重的珠簾,意味不明地投向門外:被上一位主顧砸得稀巴爛的匾額,此刻便靜靜躺在那裡。
“樓小禾?沒聽過。”畢老眉頭皺得比剛進來坐下那會兒還要緊,能夾死蒼蠅,“不是,你小子,真沒在诓我?”
順子瞥他一眼,冷笑道:“我師父根本沒病,裝的罷了。诓你的人,是他。”
畢老:“……”
“藥王塢……”十月散人拖長了音調,忽然開口道,“地挺偏啊。”
畢老頓了頓,點頭:“是挺偏的,搬好幾次了,越搬越偏。”
“畢老您平時不怎麼出門吧?”
順子挑眉:“他老人家成天把自己關小黑屋裡搗鼓些奇奇怪怪的咒語靈符,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十月散人笑了笑,意味深長道:“哦,這樣,挺好的,都挺好。”
難怪,竟然連一壺天頭号餘孽仙門第一公敵樓小禾的名諱都不曾聽過……
宅男好啊,好忽悠。
……
“你心思玲珑,手段通天,當早看出來了,老爺子雷聲大雨點小,什麼好處都給不了你,且我意已決,誓不罷休,你又何必同我在這浪費時間?”
“哎呀,不要這麼嚴肅嘛,放輕松,我雖然答應了畢老,但也不會強人所難。這個事呢,咱姑且放一邊,我另有樁事,要和小兄弟你打聽打聽。”
順子神色一滞,擡眼看過去,隻見珠簾厚重,縫隙裡隐約透出道虛影,輪廓模糊,不似活物。
見他不說話,十月散人解釋道:“你别誤會,我這并非在變相索酬——”
順子打斷他,道:“什麼事,說來聽聽。”
“小兄弟既是藥王高徒,想必見多識廣,不知可曾聽說過,有那造詣出神入化的醫修,能夠僅憑借零星半點的身體發膚或者血肉骨髓,于芸芸衆生中追蹤鎖定一脈親承?”
“你說的是葭莩引,一種失傳已久的蠱術。”
“對,我前陣子碰見一位神秘的醫修,貌似精通此術,本想托他幫忙尋找我失散多年的手足,他卻說此術乃上古禁術,不可施為……”
“他在騙你。”順子打斷道,“他就是不會,但又想在你面前賣弄,于是拿這套說辭糊弄你。”
順子嗤笑一聲,“什麼上古禁術,此術誕生至今不過千餘年,吹牛也不打打草稿。”
十月散人心下狂喜:好好好,遇到真行家了!
“是吧,我就知道,這人果然不靠譜!”
十月散人戰術性停頓了片刻,很快,聽見順子開口道:“葭莩引我會,你要找的人,我可以幫你找,隻不過,需要回去準備些時日,等一切就緒,我自來找你。”
——魚兒上鈎了!
“真的嗎?若真如此,大恩大德,無以為報,無論順子小兄弟想要什麼,我十月散人刀山火海在所不辭……”他在簾帷後猛地一拍桌闆,“要不這樣吧,我略施些手段,讓畢老直接把你收了如何?”
順子:“……”
他繃着臉,語聲不屑:“我們的事,不勞閣下費心。找人之事,便當作這半日叨擾的賠禮,多餘的事,還請閣下一點也别做。”
話罷,他起身便要離開。
“且慢。”身後人喊住他。
順子停下腳步,并不回頭。
“你師父對你好嗎,他可疼你?”
順子身形微僵,好一會兒,才道:“玄鑒師父……他很好。”
“既如此,你若并非真心喜歡符修,還是不要再去找畢老為好。一來,這對兩位長者都很失禮,對你自己也不負責。二來,你師姐那番話,你或許誤會了。他并非想要你拜畢老為師,隻是單純希望你能有個歸宿,隻要能待你好,能真心疼你,畢老也好,玄鑒師父也罷,都是極好的。他若能看見你而今的光景,肯定替你高興……就像你叫他師姐時那般高興。”
……
順子從天機堂邁出來時,新的招牌已經挂上了,紅地金字彩花邊的楠木大匾高懸于門額,亮嶄嶄地,與午後晴光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