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被保護得太好了的緣故,沒怎麼經曆過毒打,或者經曆毒打的時候還不記事,以至他們對這個險惡世道的認知,不足萬一,于是他們才有底氣,像這樣大喊大叫地,撒丫子奔向一群披甲執刀的玄衣使。
這些樓小禾都能想得通,唯一想不通的是:他們究竟是怎麼被放出來的?要是讓柳含煙知道沈渙出了這麼大個纰漏,沈渙會死的吧?
花蝴蝶腿雖然短,腳力卻過人,一馬當先就莽到了跟前。
樓小禾原本就等着刀咻地落下來,金鐘啪地罩下來,然後她不緊不慢使出縮地符,當着他們的面逃之夭夭,那叫一個優雅。
“……”然而她現在隻能在地上爬。
眼看一群玄衣使提着刀氣勢洶洶迎上去,樓小禾抄起手邊的拐杖,反手就把身後人打開了:一來樓小禾突發怪力,二來這玄衣使許是也沒料到不怕燙的死豬會突然發狂,全無防備,一下子就被拐杖打得撞在旁邊柱子上,他那面罩瞧着像是鐵做的,挺結實,撞上去時動靜嘎嘣脆。
擺脫掉挾制,樓小禾第一反應是起身,但膝蓋和腳根本使不上勁,索性手腳并用,瘋了似的朝那幾個小崽子爬去——
一幕幕,看在敖掌櫃眼裡:雙向奔赴,燃起來了!
樓小禾欲哭無淚:果然努力不會辜負任何一個人,上輩子為奴為婢苦練的爬功竟也有能拿來救命的一天,她是該感到欣慰呢,還是該感到欣慰呢。
樓小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到了小崽子們跟前,用一種蠕動的姿态吃力地站起身,成功地替她門擋下了身後的刀槍劍戟。
金鐘落地時輕巧又穩當,平地卻炸開巨響,勁風掃過,擊得重重人牆訇然坍倒,玄衣使一行更是當場七竅流血,齊刷刷暈了一地。
花蝴蝶伸手扶住脫力的樓小禾,着急喊她:“老大!”
樓小禾捏了捏她的手腕,呼哧帶喘,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下次,不許跑這麼快了。”
她一個瘸子,她容易麼。
小崽子們呲溜圍上來,七嘴八舌:
“老大!你爬得好快!嗖一下!”
低聲些,這難道光彩嗎。
“你們瞧見沒瞧見沒,老大剛剛完美繞開了所有人,身姿輕如飛燕,疾如閃電!”
怨不得你腿最長還跑最後面,眼睛挺忙啊。
“這就是傳說中的金鐘罩嗎?也太厲害了吧!”
傳說中……難怪這夥人又是尾随又是挺身相救,想來就是深受這些天花亂墜的傳說荼毒,從而對她這個紙老虎生出了某種虛妄而又狂熱的崇拜。
金鐘帶起的狂風掀翻了許多無辜路人,樓小禾帶着大家一起上前幫着把人扶起來,走到一位大嬸跟前時,替她拾起掉在地上的竹籃和布巾子,目光瞟到竹籃裡的東西,樓小禾愣住了。
那是一隻魚,如果她的判斷沒錯的話,樓小禾不敢确信,因為她從未見過這麼醜的魚:就像一隻被踩扁了的大嘴蝌蚪,咧着嘴,露出參差不齊的尖牙,眼珠子鼓出來,像在瞪你。
大嬸連連道謝,将籃子接過去,看一眼裡頭的死魚,松了口氣,嘴裡嘀嘀咕咕的:“小禾娘娘莫怪,莫怪……”
見樓小禾一直盯着魚,大嬸笑了笑,道:“這魚醜不醜?”
“醜。”樓小禾答得誠懇。
大嬸聽了很高興,欣慰得仿佛聽見别人誇自己娃娃俊俏的老母親。
旁邊笑嘻嘻湊過來一位梳着雙髻的姑娘,手裡也拎着籃子,擠擠眼睛,道:“要我說,最醜的要數穆大嫂那條。”
大嬸聞言,滿臉不服氣,“這事,誰說了都不算,小禾娘娘心中自有一杆秤。”
二度聽見自己的名諱,樓小禾終于忍不住,問道:“這魚……和小禾娘娘有什麼淵源嗎?”
似乎覺得樓小禾這問題問得太呆,二人噗嗤一笑,大嬸拿布巾子将竹籃蓋好,一邊說:“淵源談不上,這魚哪,名喚結巴魚,生得奇醜無比,但也正因此,大家都愛把它拿去孝敬小禾娘娘,而且啊越醜越靈驗。”
樓小禾:“……”
她去過自己的廟,神像雕得栩栩如生,與她做溺死鬼時的豬頭模樣醜得一般無二。
越醜越靈驗什麼的,難不成……
旁邊姑娘點頭附和:“是啊,在祀奉的日子裡供上一尾結巴魚,好讓小禾娘娘曉得,在這世上,還有比它更醜的生靈,如此,她也不再為自己的相貌而苦惱,将她哄得開心了,自然顯靈。”
說着,二人雙雙把籃子拍拍幹淨,并舉過頭頂,朝着東邊,邊拜邊念念有詞:“小禾娘娘,莫怪莫怪,保佑信女,無災無恙,如意平安……”
東邊,是最近的小禾娘娘廟的方向。
樓小禾雙手合十,和她們一起望東遙拜。
“保佑阿秋,希望它的嘴還有它的腿,都能快快好起來。
“明天,我想和它在桌子上一起吃飯,也想帶它出門放放風。
“還想看它搖尾巴,它好像也不會叫,可以的話,讓它開心的時候汪兩聲我聽聽也是極好的。”
……
樓小禾睜開眼,她看見女子們拎着竹籃,提着裙角,跨過七竅流血橫了一地的玄衣使們,歡歡喜喜往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