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掌櫃，九萬靈石，您點點。”

樓小禾将一隻乾坤袋輕輕放在桌上。

敖掌櫃瞪大眼睛：“多，多少？！”

“我回去想了想，既是共工的頭蓋骨，說句無價之寶不為過，九千靈石委實賤賣了，我這人面薄，不好意思受您這麼大個人情，九萬靈石您看看可夠，不夠我再回去籌。”

敖掌櫃沉默良久，并不去碰那隻乾坤袋，忽然道：“這些靈石，夠你在明瓦廊橫着走了……就為了條殘廢的野狗，值得麼？”

樓小禾想了想，道：“掌櫃的這是什麼話？阿秋不是野狗，它有項圈，自是有主人的。隻不過小家夥運氣不濟，攤上個喪門的謬種。而且殘廢不過一時罷了，隻要把那勞什子腳鐐用頭蓋骨砸了去，腿多半是能好的……”

敖掌櫃打斷她道：“能好又如何，它不還是一條狗？小姑娘，而今的世道，你難道不明白，沒權沒勢，養條狗在身邊，無異于給自己招禍害。這花錢招災的事，可不興幹哪。”

樓小禾愣住了，好一會兒，道：“掌櫃的，您實話和我說吧，頭骨您是不是賣與别人了？”

敖掌櫃一哽，眉頭擰起來，啧聲瞪她：“你這孩子，怎麼小人之心呢，也不去打聽打聽，我老敖是什麼人物？上千年的金字招牌，從不做那上不得台面的買賣，說了給你留着，天王老子來了也就倆字：不賣！”

樓小禾抿嘴笑：“那不就成了，你情我願的買賣，掌櫃的不如給個痛快。”

敖掌櫃沉吟片刻，伸手拿起櫃面上的乾坤袋，上下掂量一番。

“想好了？真個舍得？”

樓小禾點頭：“嗯，左右也是訛來的錢，花便花了，不心疼。”

敖掌櫃：“……”

*

樓小禾前腳剛從店裡邁出來，眼前一花，膝蓋一軟，電光火石間就被人制得跪在地上。

敖掌櫃聽見動靜，慌慌張張跑出來，消化了一會兒眼前的場景，低頭看她，不可置信道：“你不要命了，玄衣使的錢也敢訛？”

樓小禾後頸被人死死扣住，艱難擡頭看了一眼敖掌櫃，他此刻的神情除了震驚擔憂害怕……還隐隐透出幾分欽佩，像是在說：看不出來啊，你是真有種。

樓小禾：“……”

玄衣使，靈墟的耳目眼線，負責維護仙門治安，緝拿在逃犬奴，以及追殺犬妖餘孽，被他們盯上了，絕沒有好果子吃。

敖掌櫃臉上的笑堆滿了世故人情，他從懷裡摸出樓小禾剛給的那隻乾坤袋，朝那位押着樓小禾的玄衣使小心翼翼遞過去，道：“錢都在這呢，一分不少，姑娘家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大人，還望大人高擡貴手，且饒她這一回……”

"那什麼，敖……"

樓小禾張嘴欲言，敖掌櫃用一種“不想死就閉嘴”的眼神用力警告她，“幹出這樣的事，你還有臉在這嗷嗷叫喚？趕緊的，跪下求饒！”

“……”跪得死死的呢老闆。

玄衣使并不接敖掌櫃手裡的乾坤袋，因為臉上帶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也看不清神情，隻聽見嗡嗡的聲音從面具下傳來：“有人舉報，這瘸子昨日帶着不明犬賊在附近出沒，你可知情？”

敖掌櫃隻愣了一瞬，很快就把乾坤袋塞回了衣襟裡，一邊塞一邊道：“竟有此事？小的不知啊。”

說完，看一眼地上的樓小禾，眨了眨眼：愛莫能助，自求多福。

樓小禾點點頭，給了他一個笃定的眼神：問題不大，看我的。

她說：“包庇犬賊，按你們靈墟的律例，一般怎麼處置？”

“若主動交出犬賊或坦白其下落，可從輕處理。”

樓小禾動了一下，後頸的手猛然掐緊：“老實點！”

她讪讪笑了笑，道：“腿麻了，換換腿。”

說着，把脖子歪了歪，道：“那就給我從重吧。”

俨然副坐以待斃且迫不及待的樣子。

一旁的敖掌櫃：“……”你還擱這點上菜了。

玄衣使也是一愣，呼吸登時變得很重，似乎是給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态度氣到了，不再多言，從旁邊接過刀來，俨然是欲當街行刑。

樓小禾望了一眼街角的方向，那竿五角上空空蕩蕩，在落日餘晖下聳立，宛似把刺向天幕的尖刀。

昨夜被當街虐殺的，是個犬奴，聽那些看客們的議論，似乎是被它的主人親手交到了玄衣使手裡。

至于其中緣由，說來實在荒唐：這狗朝着主人的死對頭搖尾巴，是可忍孰不可忍，主人欲将孽畜除之後快，但又因為養了太多年，一時下不去手，便交由玄衣使結果了性命。

無論殺狗還是殺人，對他們而言，就像踩死一隻螞蟻那樣随意，周遭人潮紛紛，也都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偶爾有人駐足圍觀，卻不似昨夜那般熱鬧，或許因為她此刻是個人身，路人們一時拿不準狀況，有所顧忌，不好大喇喇地看熱鬧。若換成條狗，那自然大大方方的。

玄衣使的刀剛舉起來，樓小禾眼角餘光一個激靈，就見斜對面好幾個人張牙舞爪地就往這邊撲，口中還嚷嚷着：“老大！我們來救你！！！”

其中有道身影分外打眼，就是上午幫自己追人的女娃娃，花蝴蝶一樣的身姿在夕陽下斑斓又絢麗。

“……”不怕開水燙的死豬此刻慌得恨不能滿地亂爬。

這幾張面孔樓小禾有些模糊印象：沈渙朝她吐槽過，有幾隻小狗子，死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化形，尚且處于小奶狗狀态，眼神透露着清澈的愚蠢，死得很倉促，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就做了惡鬼，渾渾噩噩百餘年，一朝飛升，眼神中清澈依舊，愚蠢也依舊，沈渙各種看不慣，奈何柳含煙相當縱容他幾個，沈渙也隻能忍了又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