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寶林跑開，孟易安短暫地放下心來。不論其他，至少有個回去報信的人。

“沈大人，西戎使團留居京中、西戎四王子入國子監等均是皇上恩準。我作為國子監同窗前去拜訪異族友人，何錯之有？”

哪怕沈雲歸已經擺明故意找茬的态度，孟易安還是想再掙紮一下。

他轉過頭來，壓下滿肚子怨憤，看向沈雲歸，無比真誠道：“沈大人若真與我爹有什麼新仇舊怨，直接去官署找他才是正理。”

可惜得到的隻有對方的一臉冷漠。

沈雲歸眉毛也沒擡一下，斜了他一眼，仍背靠車壁坐得筆直。

隻是孟易安的話像是讓他想起了什麼，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細長的描金漆盒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骨節分明的手握緊漆盒，青筋漸現。

駕車的已經換成暗行司的一個精壯漢子，馬車按照沈雲歸的指示穿行在街巷中，車外人聲漸弱。

車内就他們兩人，孟易安跟沈雲歸獨處狹小空間，有些坐立難安，眼珠一直在眼眶裡滴溜溜打轉。

隻安靜了一會兒他就忍不住再次開口。

“沈大人，你說你想見我爹又有何難，我們孟府在那裡又不會走，再不濟我帶你去就是了。”

盯着沈雲歸的臉看了又看，孟易安決定換個方式勸說。

“你們有什麼恩怨見了面一并解決，何苦連累旁人？我觀沈大人也是一表人才，沒必要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我爹這人你不要看着一副君子做派，其實無情得很，你看我娘就是前車之鑒。”

一直未搭理他的沈雲歸直到聽了這番話，終于再次将目光投向他。

沈雲歸收起手中的漆盒，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圈才開口：“孟固言對旁人或許混帳，但對你這個親兒子可是好得很，他可知你這做兒子的背後如此說他？”

也不隻是在背後說，我當面也是說過的。孟易安心虛地想。

不過這話就很明顯了，沈雲歸分明就是覺得他是父親的軟肋才借口綁了他。

父親渣也就算了，風流債還牽連到自己身上，孟易安忿忿不平。

眼看沈雲歸越看自己眼神越不善，擔心他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孟易安恨不得就在這跟父親劃清界限。

“這都是誤會！”

孟易安一邊觀察他的臉色，一邊解釋:“外面的傳言豈可盡信，我爹若真是對我那麼好，我哪裡還會是現在這樣的名聲。”

你的名聲不是自己造的嗎？沈雲歸第一次聽到這麼不要臉的說法，始終泰然的臉上也不由多了些許震撼。

“旁人不知，沈大人難道還不知道我爹是什麼樣？我跟你說，我爹他呀……“

孟易安力圖撇清和父親的關系，絞盡腦汁并添油加醋試圖把自己描述成一個沒了娘爹也不疼的小可憐。

在他的滔滔不絕中，沈雲歸眉頭越皺越緊，被他的聒噪吵得頭疼到扶額，最後忍不住一個眼刀飛過去警告。

奈何孟易安說得興起，甚至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對，壓根兒沒看到沈雲歸失去耐心的眼神。

“唉，我在國子監哪裡是上學，其實就是流放，免得在府裡礙他的眼…咦，這麼快就到了？”

終于——馬車停了下來，孟易安這才收口。

撩開簾子，映入眼底的是暗行司森然的大門和招搖的黑金牌匾，明晃晃的牌匾似乎在嘲笑他一路上的徒勞無功。

沈雲歸還真是個軟硬不吃的冷血動物。孟易安咬着牙恨恨地想。

一旁的沈雲歸不知道他的腹诽，卻是松了一口氣。

這一路上孟易安的嘴就沒停過，這要真是暗行司的嫌犯，他早讓人堵住他的嘴了。

沈雲歸自诩對他已足夠仁慈。

***

兩人才下馬車，一個穿着官服的男人神情嚴肅迎了上來。

這人快步走近，湊在沈雲歸耳邊耳語了幾句。接着沈雲歸對身後兩個手下丢下一句“給我好生看着他”便随那人匆匆走了。

“诶？沈雲歸！你去哪？”孟易安朝他的背影大喊。

暗行司大門半開，裡面黑漆漆一片，看着就知道不是什麼好地方，孟易安不免有些心慌。

“喊什麼喊，我們頭兒忙着呢。”

那兩個被留下來的暗行司黑衣衛一胖一瘦，胖的那個一臉兇狠，一邊拉住孟易安，一邊沖他大聲呵斥。

都不是什麼好人，活該被渣。對于沈雲歸把他扔在這裡，孟易安不滿地嘟囔。

“嘀咕什麼呢？進了我們暗行司給我老實點！”胖子推了孟易安一把，把他推得一個趔趄。

“小爺自己會走！”孟易安回頭瞪了那胖子一眼，暗暗把這一筆也記在了沈雲歸頭上。

這兩人才不管他什麼身份，一前一後挾着他就往裡走。

孟易安第一次來暗行司，進門入眼就是一陣暗沉。雖然無風，屋裡卻仿佛比屋外還要寒冷許多。

他跟在胖子後面左兜右轉，越走越有一股陰森之感，走了不一會兒就覺得寒氣從腳底升起，厚實的大氅都不起作用，仍是凍得他直哆嗦。

環顧四周，才發現除了零零散散幾盞燈，這麼冷的天暗行司竟然丁點兒火氣都沒有。

“暗行司成天到處抄家，怎麼連個碳盆都添不起？你們沈大人也太摳門了吧。”好好的房子，窗戶糊得嚴嚴實實，一絲陽光也透不進來，一看就知沈雲歸心裡有多陰暗。

“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走在孟易安後面的瘦子高聲恫吓他。

進了他們暗行司的人什麼樣的都有，一進來像孟易安這樣嘴硬的不少，但到最後無一例外都是哭爹喊娘，後悔萬分。

孟易安原本以為他們是要找個房間把他關起來，可越走越不對勁，等他看到滿牆的刑具和斑斑血迹的時候，立刻大叫了起來：“你們要把我帶哪裡去？我要見沈雲歸！”

這沈雲歸還真把他當犯人了？！

“說了我們頭兒忙得很，别說是丞相的兒子，就是丞相來了也要按我們暗行司的規矩來。”前頭帶路的胖子停了下來，回頭不屑嘲笑，然後往前一指，“進去吧！“

這時，孟易安已經被他們帶到一處牢房前。

鑄鐵栅欄後黑得仿佛深淵怪獸的巨口，空氣中飄蕩着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混合着大牢特有的潮濕和黴味，以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鐵鍊碰撞的聲音，讓人控制不住地恐懼。

孟易安皺緊着眉，咽了咽口水，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緊。

他知道沈雲歸肯定不會真對他如何，但這種他也受不了呀！

裡面還不知道有多少蛇蟲鼠蟻，他這一進去要是染上什麼傳染病怎麼辦？以現在的醫療條件，那還真是兇多吉少。

孟易安連半隻腳都不想踏進去。

隻是形勢哪由得他選擇，這裡可是暗行司。兩人根本沒給他拒絕的機會，胖子下手快，三兩下就把他扭了進去，反手鎖上了牢門。

孟易安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踩在散落着結塊稻草的黑泥地闆上。

見那一胖一瘦兩人要走，他來不及觀察牢房裡的情形，立刻趴在牢門欄杆上大喊：“等等！放我出去！我要找沈雲歸！”

兩人聽多了這樣無用的哭喊，充耳不聞繼續往門口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