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一天結束的時候,德拉科再次帶哈利回了家。而這一次,格雷街86号的小公寓迎來的是它第一位常住客人。
德拉科兌現自己的承諾,向哈利開放了二樓書房的使用權——就是公寓二樓除了主卧、客卧之外的第三個房間,并且告訴哈利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訴薇薇。
哈利開始忙着補課,而德拉科自然還得照常上班。
滿滿的行程表讓德拉科免不了早出晚歸,兩個人雖然處于同一屋檐下,卻難得碰見,往往隻能在早上打個照面,勉強算是不鹹不淡地和平相處。
但德拉科還是覺得家裡多了個人的感覺非常古怪。
他有時候反應不過來自己不再獨居,早上隻穿一件睡袍下樓,看到餐桌旁埋在餐盤中的黑頭發腦袋才驚覺不妥,有時候則又覺得晚上不回家吃飯還需要額外向另一個人交代的感覺很别扭。
或者說從他成年之後,便沒有再體會過這種深夜回家還有人等門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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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德拉科出席了一個小型的紀念晚宴,活動結束之後又有一個内部聚會,因此等他從觥籌交錯中抽身出來,幻影移形回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多了。
今天在傍晚時分就下起了綿綿的細雨,将路燈的燈光都浸潤得朦胧了兩分,也給晚歸之人的肩頭蒙上了一層水汽織就的薄紗。
公寓中還亮着燈,德拉科本以為是家養小精靈給他留的。但當他一面疲憊地捏着眉心,一面走進客廳的時候才不期然地發現自己的天鵝絨沙發上橫躺着一個人。
那人枕在靠近門邊的一側沙發扶手上,用一本薄冊子蓋住了臉,應該是睡着了。
德拉科正準備扯松領帶的手頓住了。
他已經曆了一晚上的寒暄恭維,沒能料到一回家會有這樣一個蓋着書睡得黑發亂翹的身影撞入眼簾,簡直像是誤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德拉科一時走了神,忘了自己要幹什麼似的站在原地,注視着那個安靜睡着的人好一會兒,也沒有要叫醒對方的意思。
但他開門帶入的潮濕水汽,走近的腳步聲,以及從聚會上裹挾而來的杜松子酒的香氣,終究還是擾動了這片甯靜。
躺着人的動了一下,蓋在臉上的書冊啪嗒掉在地上。德拉科瞥了一眼,發現是一本《煉金術入門》。這倒也難怪波特會看到睡着,德拉科公允地想。
哈利已手忙腳亂地坐了起來,看上去有些窘,“哦,馬爾福,你回來了。”
德拉科模糊地應了一聲。他高強度工作了一整天,再加上晚上接連的應酬,正是精神最倦怠的時候,有那麼片刻,他甚至半個字都懶得說,因此停頓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繼續道:“波特,你在等我嗎?”
德拉科的聲音裡帶着酒意和沙啞,也比平常懶散一些,他今天多喝了兩杯——浸泡過月桂葉的杜松子酒确實有着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不過還遠不到醉的程度。
哈利彎腰從地上撿起了自己那本書,“算是吧。我想跟你聊一聊。”
德拉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好吧,你要說什麼?”他說着在哈利對面的單人沙發椅上坐下來,同時順手解開了自己的領帶,松開了一點衣領,然後才揚了揚下巴示意對面的人可以開始了。
哈利見狀不禁坐直了身體,他眨動着酸澀的眼睛,努力地打起精神,不想在馬爾福面前落了下風。
可說實在的,無論是對方現在這幅漫不經心卻仍十足上位者的姿态,還是他應酬到深夜帶着酒氣回家的成年人形象,都讓哈利覺得非常陌生。
哈利再一次真切地感覺到時間已經走出了很遠,遠到他熟識的一切盡數坍塌,連馬爾福都變作了不認識的模樣——可明明在他的記憶裡,他們上一次見面不過是一個月前而已。
想到這裡,哈利又看了對面的人一眼。
德拉科正等他開口,手上百無聊賴似的擺弄着已解下來的領帶,那光滑的綢料在修長的手指間纏繞又滑脫,像一條蛇,或者是别的什麼東西。
哈利莫名其妙有點不敢再看下去,他移開了視線,清了清嗓子道:“多謝你收留我,借給我看那些資料。你放心,我會盡快想辦法找到回去的方法,或者看看有沒有别的地方可以落腳,總之不會一直賴在你這裡的。”
德拉科眉眼不動,但擺弄領帶的手指停了,“回去,你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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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科嘴上這樣問,但其實心裡并不感到意外。
波特已經在這裡住了三天,他雖然日常不在家,但通過薇薇還是對對方的一舉一動都了若指掌。他知道波特前兩天一直待在書房,也知道到了第三天波特就主動給了薇薇一份書單,問能不能幫忙找到那些書。
那份書單第一時間就出現在了德拉科的辦公桌上。看着上面那一串關于時間轉換、煉金術等等的書名,德拉科怎麼可能想不到這個波特有什麼打算,或者說早在得知波特來自十二年前的時候,他就已經對波特可能會做出的決定有所猜測了。
“當然是要回我來的地方。”果然,哈利回答得很幹脆,理所當然得像是在說什麼太陽會從東方升起之類的話。
其實在德拉科看來,這想法不過是波特一時無法接受自己被那場爆炸直接扔到了十二年後而想要逃避現實而已。雖然不太清楚那場意外到底是什麼原理造成的,但單說所有關于時間的魔法本身,都非常的不穩定,具有極大的風險,魔法部出台了很多法律來管控時間轉換器的使用,卻還是曾出現過好幾次幾乎無法挽回的災難□□故。
更何況,随意穿梭時間必然會引起時間悖論之類的問題。
不過平心而論,德拉科并不覺得波特能夠成功。
因此,德拉科甚至懶得嘲諷波特的癡心妄想,平靜道:“别犯傻了,你沒辦法回到那麼久以前。照我說,你就待在這裡,先适應一段時間……”
哈利打斷他,“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可能。既然我能來到十二年之後,肯定也會有方法逆轉的。我覺得說不定可以仿造一下伏地魔那個沙漏,讓時間倒流回去,他用我做過實驗,我還記得當時的感受,魔力的流動是有迹可循的。”
男孩的語氣倔強,綠眼睛裡閃着幽火一般的光,說的卻是天真的孩子話,顯然這短短幾天還不足以讓他明白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或者說,他甚至還沒能完全接受自己真的已經來到了十二年後,就像過于鋒利的刀刃劃出的傷口不會在第一時間流出鮮血,它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顯現出來。
而德拉科心不在焉地摩擦了一下手指,隻覺得想再來一杯月桂杜松子酒。他既已預設了波特的失敗,便沒怎麼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務實的馬爾福的心思有一半已經飄回了今天的内部聚會上,他的競選團隊負責人與他談起傳聞中另一位下任魔法部長的熱門人選,艾米麗·威爾遜。
威爾遜女士目前是魔法部副部長,深得沙克爾部長信任,為人溫柔親和,風評極佳。
“時代不同了,德拉科,”對方舉着酒杯搖頭道,“民衆更青睐艾米麗這種類型……”
“非常受歡迎,很棘手啊。”
德拉科仰靠到沙發背上,回想着對方感歎的話語,對方随後建議起他們也需要改變某些策略,工作中的瑣碎細節占據了他的腦海,又在如水一般漫上來的困倦中漸漸模糊了……
而面前來自過去的哈利·波特卻還在苦大仇深地說着什麼伏地魔的話。
哈,伏地魔,有誰還記得這個曾經連名字都不敢提及的神秘人嗎。沒有了,和平的日子過久了,曾經鐵血手腕、雷厲風行那套都已經行不通,巫師大衆們開始欣賞春風化雨的艾米麗·威爾遜。
這短短十年,這漫長的十年啊,時代已經徹底不同了。
即便德拉科從不是傷春悲秋的人,也感覺到了巨大的荒謬,連他都快要同情起哈利·波特來了。
這格格不入的小可憐。德拉科憐憫而又殘酷地想,他自以為補足了功課,又要準備開展他那偉大的冒險了,卻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怎樣的艱難。若他困于過去一直無法走出來,很可能便會将自己的一生都浪費在這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上。
也許在波特的印象裡,世界危機四伏,陰影重重,被抓捕,被伏地魔折磨,都不過是幾天之前的事情,整個人還緊繃着沉浸在戰争前夕風雨欲來的狀态中。他來到這個和平的未來不過短短幾天,接受不了當然可以理解。
但對德拉科來說,他對自己的現狀很滿意。他曾做過很多努力,讓自己從往事中掙脫,現在也已經有了更實際的事情需要操心。
那些什麼戰争什麼死亡創傷之類的都已經是時過境遷的舊事,讓它們塵封停留在曆史書本上是最好的。
他不希望現實被波特攪亂,讓自己付出的那些努力煙消雲散。
不管這是幸運還是不幸,波特穿越時間來到十二年後已是無可争辯的事實,他希望對方能夠看清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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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夜色越發深了,德拉科酒意上湧,神志比平時昏沉一些,他閉了閉眼,才開口道,“你知道我今天參加的是什麼活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