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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這世上最好的良藥,反之,也是最毒的箭。
二十年的時間非但沒有沖淡當初那點異樣,反而讓修業在思念之中,把對柳眠的愧疚和憐惜慢慢變質成了刻骨銘心的愛,尤其是這一次生死大劫,讓修業嘗到了險些失去柳眠的痛苦,激痛之下損失的那口心頭血,已經是最好的證明。
以有心算無心,這一局是柳眠赢了。
可是近千年的認知哪裡是說變就能變的,人倫綱常、名教大防是早年就死死刻進修業心底的東西,哪怕經曆過嚴重的失序,也隻會把它當成是一種“錯誤”,不斷地自悔、自責。
追根究底,無論對柳眠是愛與不愛,修業最過不了的還是自己心裡那關。
這十數日來,柳眠在他門外等了多久,他其實也就站在一門之隔的門後陪了她多久。
直到聽見她說根本就不該把這種顧慮當做一個問題,他的自責與懊悔,愧疚與不安,其實是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她!
仔細一想,她說的又何嘗不對,修行之人本該跳出五常,感天地之變,修陰陽大道,他卻修行這麼多年還是鑽進了牛角尖,當初面對玄霜和靈溪那事時如此,如今面對自己和柳眠的事情還是如此。
一夜的沉思讓他漸漸放開了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鎖,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也許,跨出那一步也沒什麼。
又是一個日出東方的清晨,象征着希望的曙光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勇氣,他微微阖了下眼,伸手放在門框上,正欲出門去給她一個交代。
此時,原本已是跌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柳綿仿佛是徹底死心了一樣,往日神采奕奕的眸子裡盛滿了黯淡與失落。
就在修業欲要開門那一刻,她突然站了起來,直愣愣盯着沒有一點動靜的門自嘲一笑,徹底心灰意冷,行屍走肉一般木然地轉身離去。
二十年的等待沒有等來想要的結果,十數個日夜的堅持沒有等來回應,她放棄了,一步一步,地朝着遠離修業、遠離天衍峰的方向離去。
這一次她走得無比決絕,沒有回過一次頭,于是也就沒有見到修業的大門已經為她敞開,她多年的等待終于開花結果。
追嗎?還是,不追?
修業站在門框後頭的腿仿佛被灌了鉛,昨夜那句“在等最後一個晚上”浮上心頭,眠兒她,是對自己徹底失望了麼?
思及她昨夜收到一張傳音符,他下意識地探出神識,察覺到那傳音符上沾染的是青陽的氣息。
所以,是青陽那孩子讓她做出了最後的決定麼?
所以她這麼決絕地離開,是去尋青陽的吧?
修業的腿仿佛不聽使喚一樣,一步也挪不動,理智卻告訴他,哪怕他今日給出了回應,青陽絕對還是更加适合她的那個,和青陽在一起,再加上有他在背後暗中幫襯,她往後的人生絕對比跟他這麼個活了千歲的老頭子不清不楚的攪在一起要順遂敞亮得多。
再說,她也已經放棄了,不是麼?
隻這麼會兒功夫,修業眼中柳眠那耀眼的紅色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他苦笑了下,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去,随着緩緩合上的房門,他也再一次給自己的心門緊緊上了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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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天衍峰,柳眠很快就沒了那副傷心傷情的樣子,重新恢複了曾經的長袖善舞,如今的她,甚至比以往更加放得開。
她如今已經結丹,白日裡在宗門學堂謀了一份教職,為小弟子們傳道授業,晚上則借住在青陽的天照峰上,其餘時間便在宗門各處流連,與各位同門“厮混”。
起先大家礙于她的身份,還不敢帶她玩得太過火,但是時日一長,漸漸也就消去了這點顧慮。
一個宗門裡有那清苦修煉不食人間煙火的人,自然也有留戀花花世界的人,柳眠成日與他們混在一起,俨然成了宗門裡一個不大安定的小團體。
她模樣生得極好,輩分雖高,性子卻和善,又不怎麼避嫌,常有勾肩搭背、互相笑鬧、言語無忌等行為,哪怕偶爾被冒犯了也隻是一笑置之,極受那些男弟子們歡迎。
如此約莫過了一月有餘,宗門裡關于她的流言愈演愈烈。
這日她深夜回到天照峰,卻見青陽站在她房門外,明顯在等她回來。
她知道這一日總會到來,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便笑着打了聲招呼,開門請他進屋,還揣着明白裝糊塗:“師侄怎麼這樣晚還來尋我?有什麼事不如進屋說吧。”也不管這麼晚了他們兩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是否妥當。
青陽猶豫片刻,還是按她所說進了屋,坐定便道:“小師叔近日可是心情不大好?亦或是,有何顧慮?”
柳眠訝異地挑了挑眉,聳肩笑道:“青陽師侄何以見得?我看起來像是難過的樣子麼?我很開心啊!”
青陽不答,但譴責的眼神已經把他的意思表達得明明白白。
柳眠見此,忽的情緒低落下來,沉默了一會兒,也不再與他繞圈子,直言問道:“師侄可否幫我一個忙?當然,你若是不願意也沒關系的,我可以找别人。”
這種求人幫忙的方式讓青陽莫名有種咬牙切齒的氣憤,什麼叫不願意也沒關系,可以找别人?當真是什麼要緊事,他難道會眼睜睜的放任不管?
心裡是這麼想,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道:“你先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