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由于父母都在殡儀館工作的緣故,你不受孩子們的歡迎。
在漫長的青春期裡,也曾經也為此苦惱過,懇求父母為自己轉學。
他們都說你的身上有一股屍體的臭味。路過時總是捏着鼻子做出嫌惡的樣子。
其實并沒有,因為比起屍體的腐爛味,更多的是化學制劑福爾馬林的氣味。
這股味道在夏天十分明顯,所以一直形單影隻。
大概是從小在殡儀館長大的緣故,你的腦袋有點不正常。
人是社會化的動物,總是渴望和同類交流接觸。你缺少與同齡人的交往經驗,所以總是感到寂寞的你隻好和家裡唯一能夠傾聽你的人來往。
屍體成了你最好的朋友。他們不像你父母一樣忙于工作,無暇理會你。他們也不像外面的那些孩子,總是露出厭惡的表情。
大概屍體對你來說就像女孩手裡捧着的洋娃娃,是一種自我的投射。
在你寂寞的時候,是躺在冰櫃裡的屍體陪着你;在你傷心傾訴煩惱時,是躺在焚化爐裡的屍體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回應你。你看着悲痛的死者家屬,則是上前默默地安慰起死者家屬。
你在學會什麼是活之前學會了死。
無論生前是有錢有勢的上流人,還是餓凍死于路邊的流浪漢,最終不過是一捧灰。
人逃不開死亡。活人不過是行走的屍體。
這是你的人生格言。
所有人都會死,變成躺在床上的一具屍體。而躺進停屍間的屍體最終能成為你的朋友,所以最後的大家都會成為你的朋友。
對于罵過你的孩子們,你并不感到生氣。
你們家的殡儀館是橫濱唯二的殡儀館之一,隻要他們将來還會生活在橫濱,就必然會成為一具屍體,送到你家的停屍間。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所以當他們對你惡言相向時,你隻是微笑。
“沒關系,你們最後死亡的時候都會讓我家的殡儀館開張哦。感謝你們給我家殡儀館攬生意了。”
沒想到,反倒把這些家夥吓破了膽,屁滾尿流地大哭着跑走了。
你的異常也給父母添了不少麻煩。
但好在,這對粗心的新手父母,也是精神大條的人物。比起失望或是驚恐,他們大多時候則是美滋滋地摸你的腦袋。
父親大笑着說我女有繼承我衣缽之姿。
母親則是高興地說以後可以少發一份工資了。
而從小看着你長大的員工則是會看着你奇怪的、不合群的模樣歎氣。但最終還是選擇溺愛。
好在你的外祖總是堅守底線,懲罰做了壞事的你,并對你的不良行為進行糾正。
所以,即使你稱不上正常,但也不會對社會造成危害。
二
上了小學後,發現了和自己一樣被孤立的孩子。
有着異國血統的伊佐那。
與其說是被孤立,到不如說是孤立其他人。
由于出色長相的緣故,十分受女孩子們的歡迎,班級裡有許多小女孩喜歡和他聊天。
但他一直不理睬,對所有人都擺出一副冷臉。漸漸地被拒絕的女孩們熱情陷入低潮。男孩們厭惡伊佐那不同于自己的異常,女孩們心碎于他的冷漠。
你喜歡暗暗地窺探他,驚奇于這家夥明明和你一樣是衆人裡的異常,但卻還能這麼受别人歡迎。
你想抽個時間,問問他是如何做到這麼受大家歡迎的。
今天是情人節。
作為小學裡最受歡迎的孩子,伊佐那收到了很多巧克力。
各種各樣的巧克力全部塞在他的鞋櫃裡,甚至不乏本命巧克力。
他看着這些巧克力,正思考該如何處理。
伊佐那不想浪費這些食物。但是他一個人絕對吃不完。
或許可以分享鶴蝶,他想。
可量實在太多,哪怕分給福利機構的孩子們,也分不完。
他正煩惱,卻被突然打斷。
“黑川同學,你真受歡迎啊。”你看着黑川懷裡還有鞋櫃裡的巧克力,羨慕地感歎。
你今天也做了巧克力。但是沒有人願意和你交換。
你指着他懷裡的巧克力。
“我也想要這麼多巧克力。”你苦惱地說。
黑川看着你如此自來熟,疑惑地歪頭。
“你誰?”
“黑川同學。我是坐在你前面的家夥啊。”雖然被當做完全沒有印象的路人,但你已經習慣。所以完全不生氣,甚至耐心解釋。
“哦。”他看起來完全沒有往心裡去。
“能分享給我幾塊嗎?我可以拿我的給你換。”你摸出自己做的巧克力。
“我沒有做巧克力。”倒不如說,在日本的習俗裡,情人節這天,女生會送男生禮物,而男生則會在白情那天回禮。
“我知道。所以才是交換啊。”你點頭。
“……也可以。”伊佐那思索片刻後,雖然自己也沒有多重視這些東西吧,如果是白白給出去的話,心裡總是會有些不爽。但如果是交換的話,就在他的接受範圍内。
交換了巧克力後,你美滋滋地抱着懷裡的巧克力離開了。
伊佐那則是記住了你這個奇怪的家夥。
三
你呆愣愣地望着外面,暴雨如瀑。
今天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時,電視台明明說了不下雨啊。
你有些苦惱。
倘若是細雨,頭頂着書包就能跑到最近的便利店買傘回家。
但是雨下得很大,你隻會成為一隻落湯雞,說不定還會因為淋雨感冒。
最重要的是你腳上的皮鞋很貴,是媽媽給你的生日禮物,沾了水會讓皮鞋變得皺巴巴。
找朋友借傘?你思索片刻後遺憾地歎了口氣,你甚至連可以說話的同伴都沒有。
打電話給父母?他們很忙,恐怕沒時間來給你送傘。
看來隻能等雨停了。
你靠在鞋櫃上,默默地等雨停。
沒有圖書或是聊天打發時間,隻感覺到無聊,于是看着進進出出的人們打發時間。
并肩行走的朋友、少女抱怨的聲音、男生發出古怪的大叫、細碎的聊天、互相道别……放學後的學生或是喜悅,或是焦急。成年人則是疲憊,或是厭倦。
太陽西斜,距離放學已經兩個小時了。
雨還在下。
你思索了片刻,決定把書包頂在腦袋上,冒着雨沖回家。
“喂。”是黑川伊佐那。他站在你身後,手裡還拿着一把傘。
你有些為難,因為不清楚他的來意。
腦袋裡突然冒出一隻惡魔。她說,黑川伊佐那向來冷漠,是個隻在乎自己的家夥。他是來嘲笑你的,怎麼會有蠢蛋不僅沒帶傘,還把希望寄托于他人。人緣簡直比魔鬼還要爛。
腦袋裡的天使斥責惡魔的想法。她說,不應該對同學抱有如此的惡意,黑川同學可能隻是看你一個人,出于同學的情誼來問你到底是在做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這兩種想法在大腦裡打得不相上下。
好消息是,他沒有腦袋裡的惡魔說得那麼壞。
壞消息是,他也沒有腦袋裡的天使說得那麼好。
黑川伊佐那一把推開了你,無視了你臉上的錯愕。
看來隻是你擋住了他的路,所以他才會提醒你一聲。
他站在鞋櫃前,換好鞋後就打算離開。
你有些焦慮,眼前的家夥算是你在學校裡唯一認識的人。倘若錯過這次機會,還不知道要怎麼回去。如果到最後,不得不去值班室找保安,打電話給父母,那還不如讓你去死。
“你……黑川同學,”你停頓了片刻,又覺着剛剛脫口而出的話有些不妥。但好在黑川同學停下了腳步。
他看着你,眉毛皺起來。
你猜測或許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再次自我介紹。
“我是你的……”
“前桌。我知道。”他直勾勾地盯着你。
黑川伊佐那記得你的名字本該是件好事,但你卻對開口借傘這件事有些躊躇。
“……外面的雨有點大,能借我撐到便利店嗎?我需要在便利店買一把傘回家。”
他點頭,把手裡的傘遞給你。你還沒來得及高興,又聽見他說。
“拿東西來換啊。”
你東翻西找,也沒有找出什麼可以用來交換的物品。
“哦,那我成為你的東西就好了。”你思索片刻後說。
黑川伊佐那眼睛睜大,對你的答案有些驚訝。
“你還真是會找漏洞。”
你的眉毛向下撇,什麼叫找漏洞啊,這明明是合理的交換。
“好啊。既然如此,那你就是我的東西了。”他嘴角勾起。
出乎你意料,黑川伊佐那同意了。他沒有問你為什麼不找别人,又或是求助家人,他撐開那把傘,示意你走進那把傘下。
在孩子們的童言稚語中,你就這樣把自己賣掉了。
不過,也不是件壞事……吧?
你思索片刻後将這些事情抛之腦後,你和黑川伊佐走在一把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