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一身纏滿蛇蟲的銀裝叮當作響
幾日前,任關山因不滿于那些個纨绔子弟,在學堂之上便趕了他們,然許是自以為是、心高氣傲的皇子們難以接受低他們好幾等的騎射女先生如此淩辱欺壓他們,於是,他們于家中告了她一狀,後又至了那狗皇帝跟前再而告了她一狀,而那狗皇帝怎會讓一介臣子騎他頭上去呢?但為不涉及各貴胄手中握以的政權,他便須得将他們的心安了,亦須得了壓她的反心,然,他派了一青衣衛前來日日監視她。
不過,任關山倒是未曾料,狗皇帝派來監視她的那青衣衛,竟是阿姊生前的手下敗将,王祿。
王祿為狗皇帝親信寰區三衛之末的青衣衛之一,此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阿姊還在人世之時,他便不服管教,屢屢陽奉陰違、以下犯上,阿姊性子柔,不似她那般莽撞、不管不顧,她總是念于同道之誼二三言、堪堪“教訓”幾式便過去,而按那類性子的王祿順理成章、名正言順地誤以阿姊是在輕視挑釁于他,故此,便釀成了他後來的針鋒相對,但從未勝過。
屢屢敗于一介女流之輩,王祿甚覺丢面,心懷憤懑怒火,可勝之不武的他在武之方并非是她的對手,便隻可用此下三流手段,來挽回他那微不足道、可笑至極的自尊。
後來,阿姊死去,她接手了阿姊的職,但因她總會被狗皇帝秘密譴出去做任務,她與他普遍之況下不會碰面,而他身為三衛之末中區區的一青衣衛,亦未有資格直接與身為滄浪衛統領的她相見,直至她被去了權、降成騎射先生。
他許是認出了她,認出了她便是昔日那不将他放于眼裡,還高膽挑釁他的女流舍妹,他開始針對她,開始将那些個“仇恨”付諸她身,開始在她身上尋以“自尊”。
他以公徇私、欺君罔上,借狗皇帝予他的監視一職,于她課上之事回回誇大其詞、言過其實,本就有意除她的狗皇帝經他這般吹耳邊風更為厭她,但卻因不知她底細、手中之虛實,拿不了她過多奈何,隻可讓王祿于她“小懲大誡”一番,而于此刻,他卻又“體貼入微”獻出一計。
那些個時日,豐都城内鬼魅四起,命案不止,通天府卻遲遲解不了此案,王祿便自相向狗皇帝請命,暫止“目無尊卑”的她之所職,攜她一同前去通天府助以破局,但她要為他的手下,然那狗皇帝也是毫不猶豫地應下了,隻因王祿道這般,既可申饬警告于她,又可解了豐都連環命案,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他如此谏言自并非為了平什麼狗皇帝的心頭恨,亦并非為了解什麼豐都連環命案,他隻是為了他報仇雪恨、一雪前恥罷了,畢竟,沒有什麼法子讓仇人成為自個兒的手下、砧闆魚肉,讓他聽命于他授他以柄來得更痛快。
而他這般自信可一舉殺了她,便是憑他的邪祟妖物之體,她不知他何時淪為了那妖物,但他淪為妖物定與往昔他敗于阿姊有關,他以為她隻是一介凡人,手無抵妖之力,故,他不擇手段、想方設法将她納入他的圈套,可他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步,那便是——她并非什麼肉體凡胎,她不會怕他。
***
“通天府今個兒真是好生熱鬧啊,不過,怎地這般多人還解不了一殺人案?不若讓我二人也摻一摻此案,興許可快些呢……畢竟,罪魁禍首可不會等爾等。”
佩劍感以強悍妖氣,劇烈晃動,姜姒、沈景喻先行看去,随後,府尹與數十衙役方才向那突如其來之人看去。
二人身着勁裝,一男一女,一狂徒一盲女,隻見他們前後陸續入了這大堂,至了那府尹高台之前。
而在走向高台之前的途中,那二捉妖人全神貫注、目不邪視掃視着他二人,本看向他們的爾些個衙役下意識收回了視線,垂首間面面相觑,卻又忍不得那般偷偷看于他們。
在高台之前,為首的男子取下腰間令牌,高舉而起,他看着那府尹,一字一句、嚴聲肅詞道:“禦前青衣衛左使,王祿,奉陛下之命,特攜人前來助大人解案。”
言罷,堂内、堂外之人皆是一驚。
堂外的集聚百姓驚得是此案竟已嚴重得涉至朝堂,還令陛下着令二朝堂之人前來,插手此案。
而堂内的府尹、姜姒沈景喻二人及數十衙役驚得是通天府并未收到陛下之谕,按一般之況,如若朝廷拔人于下,定會事先傳一谕至下頭的官,可此案分明未有陛下谕令,怎會拔人而來?除非……這為一道密令,陛下,應已等不及了。
念及于此,府尹連忙欲起身接待他二人,但卻被王祿一言便止了動作,他道:“大人不必這般客氣,我二人隻是前來助大人的,大人您該審的便審,不必管我二人。”
畢竟,他對這類對簿公堂、審人之事并無興趣,他隻喜歡殺人,巧立名目地殺人,他早已被那寰區之中的世界同化,他恃強淩弱、踩血上位,他玩弄權術、試探人心,他草菅人命、殘忍嗜血……他喜歡殺人,也隻會殺人,這便是他,這便是那個世界鍛造的他。
府尹看了眼王祿,他揚着笑對他點頭,他又看了眼身後的盲眼女子,她面無表情,亦無言語,見此,府尹這才放下心來,拍案繼而升堂,而那王祿與任關山便去至了左面首一衙役之旁,正對上姜姒、沈景喻二人。
後來,堂上便現以了這樣的一幕。
——王祿抱胸看着台上府尹審台下婦人,任關山原地靜待之,然對面的姜姒沈景喻,一個握劍打量着他二人,一個就那般直愣愣地看任關山,沒個遮掩。
當姜姒偏過頭、見他一眼墜入對面女子的“陷阱”之時,她手中之劍握得更緊,立馬暗裡拉了他一把,道:“沈邑,你怎會淪得如此?莫非她便為方才那妖物……”
還未待姜姒道完,沈景喻便急早[1]斷她之言,回道:“師姐我無妨,隻是有些驚訝罷了,她也并非妖物。”
姜姒蹙眉,再而問道:“驚訝什麼?”
沈景喻看了眼任關山,又收回視線,他眼睫低垂,溢出的火星子一般的點碎笑意,滿是詫異:“驚訝她這般嚣張猖狂的女子,竟會甘心委身妥協于他人,讓人瞧着并非真實。”
隻幾日前課上他同她“相與”[2]那幾柱香功夫,于她,他便已了解了個大抵,她不屑于用面具卸去屬于她的性情作風,她将她自個兒的嚣張猖狂、獨斷專行、強勢蠻橫、野心欲求體現得淋漓盡緻,讓所有人皆識得她任樾,皆懼她任樾。
可狂風飛石、驚濤駭浪一般強韌的女子,竟會受得此般委屈?這令沈景喻看了,甚覺不可思議、匪夷所思。
……
半盞茶過後,案結,坐高台的府尹拍案退堂,随即,退堂鼓便響起,下一息,衙役、百姓又相繼散去。
堂上的查案一行人也随之退下堂,重返驗屍房之中。
姜姒、沈景喻同在升堂前餘于房中的二師弟,與王祿、任關山二人邊掀屍布邊簡易诠說了一道這批死屍之況。
之後,又以姜姒為帶頭,齊齊退出了那驗屍房。
衆人立于房外,“商議”着針對此連環殺人案的應對之策,而姜姒是首一個、最快思出應對之策的。
她道:“此案環環相扣,涉及頗廣,且多起于夜間,為确保快速尋到那作祟之鬼,我等分頭行動,據多起命案之地,成組分隊,便在今夜臨近子時之前出發,諸位覺如何?”
姜姒道完,衆人卻對此分出了二批不同反應之人,一批人于她所言積極回應,一批則不作言語。
積極回應的那一批,當是她茅山派的弟子與通天府府尹,而不作言語的一批,便是那二朝廷中人,他們一人垂首微蹙眉頭,一人抱胸笑而未言,似是各懷所思。
見狀,姜姒并不介懷,亦無愠怒[3],甚至于分組之前還貼心詢問了任關山,她問:“姑娘,會捉鬼麼?”
聽此,王祿唇邊的笑意褪了幾分,未有先前那副掌控之傲,但卻聽那到任關山幹脆果斷地回道:“不會。”
待她道完,王祿抱胸的手的前二根手指開始敲擊手臂,甚為雀躍歡愉,唇邊笑意也不動聲色恢複,一旁的任關山,在瞥見他暗裡的緊張與懈怠[4],心中冷嗤。
片刻之前,那捉妖人宣告此案之策時,王祿底下着令她不可回應,她不得抗命,故方才便造就了她與王祿同流合污、居高臨下之景,不過,他未曾料,姜姒如此“寬宏大量”,既不怪罪于她,還那般體貼,這令他的定計[5]被劃開一角,但後來她的回答,又令他如願以償、心滿意足起來。
而看似“身置局中”的任關山,卻知曉為何。
他此般作為,無非便是想将她拉入自個兒的隊伍罷了,釋放妖氣、着令她目中無人、試探她是否會捉鬼……這一樁樁一件件,便是為了教那捉妖人懷疑她、排擠她,畢竟,沒有一個捉妖人會接受一個疑似為妖,狂妄自大,又身無所長之人。
對這女子的坦率,姜姒倒是愣了愣,但她又很快調整過來,道:“既如此,在下便開始分組了。”
任關山回道:“姑娘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