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為張歧的老頭在何處?”
任容楹想通過他的藥方窺于一二,看看兩人的思路是否相同。這些吃了藥的鄉民隻能克制,卻不能得到根除,毀傷了大半元氣,定是因為内邪未除。
眼下,她隻想放下那些前塵往事,專心緻志面對當前的疫病。與太醫院的人再一合計,把将軍府中的藥材分發出去,對症下藥。
程眙寬慰地看了她一眼,将馬騎的飛快,不多時,二人就趕到了張歧家中。雖是一間茅屋,但外邊卻擠滿了人,處處都是衣衫褴褛的人抱着孩童,上貢家中的米面柴油,妄想換來一小盒藥。
柳氏站在茅草屋門口,嗑着瓜子神采跋扈。
遙遙看去馬上的二人,她變了表情,把瓜子全都吐到了地上。
“柳氏娘子,城中疫病四起,我這番前來就是為了請教藥方,煩勞前去與張大夫通告一聲,可否與我一同改良,救人性命?”
任容楹垂下眼簾,語氣也充斥着謙卑。
她是将軍夫人,程眙不解,為何要對這人此番态度,即便是貿然闖進,也有正當理由。
柳氏打量了她一番,面上雖不悅,但也礙在程眙的面上道:“夫人是貴人,怎的到我這兒的小門小戶去?不過是些花拳繡腿,不足挂齒。還望用夫人的獨門妙計行醫診治,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人群中有人認出這是流言蜚語中的“”妖人“”,是這場瘟疫的“始作俑者”。
好事的人為了向柳氏表忠心,多分一些名藥,竟喧嘩開來,直言攻擊着任容楹。
程眙一身戎裝,皺眉下馬,沉聲道:“疫病當前,正是商量之餘,不思救人,反倒争吵,成何體統?”
到底是行過兵打過仗的人,威望深厚。柳氏悻悻閉嘴,欲想回屋和馮二商量。卻見張歧走出茅屋,面色萎黃,仿佛殘燭之光,眼神陰鸷地盯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張歧因為行醫有功,從一個籍籍無名的草根醫者被捧上了神壇,自視甚高。從前他就瞧不上任容楹,一介女流,還要做義診之事,年紀尚輕卻解決了不少疑難雜症,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張歧是一赤腳醫生,年輕時曾拜師學醫,但因為偷懶耍滑,被逐出了師門。後來他靠着自學與江湖上的野方子度日,日子過的不溫不火,開的方子也讓人将信将疑。村民們敬他三分,他便自稱為“岐黃傳人”。
而今,這名聲也如他的意傳的響亮。
隻是這一切,皆都在馮氏夫婦的謀劃當中。
“我認得你。”
張歧的目光落到了任容楹的身上,語氣冰冷道。
見對方注意,任容楹躲過他眸中的不善,道:“張大夫,我正好要與你商讨…這方子…”
“送客。”
沒等任容楹說完,張歧就不悅地打斷。本就對她有偏見,更别提要指出方子的問題了。
話音剛落,他的身後就閃出了人影,面容很是熟悉,定睛一看,竟是馮二。
“夫人,張大夫這藥方可是獨一份,岐黃傳人的名頭豈是浪得虛名。你若疑心,不妨自己研究,若摻和了,京城上下的百姓診治不利,該當何罪?”
任容楹自知吃癟,線下公信不足,她多說什麼都是錯。
柳氏随着丈夫的話,一夥人把任容楹擠兌了出去。
程眙還想多說什麼,卻被任容楹攔了下來。
少女的臉上看不出表情,語氣平淡:“算了。”
*
夜半月明星稀,偶有聽的病人的哀聲歎息。
深夜茅屋裡,盛着一隻油燈,炭火微紅的光映在牆上。任容楹坐在木凳之上,将古籍擺在腿上,凝眉思索。她拿着茶碗,看着翻滾的湯藥,不住地搖頭。
程眙恐她受寒,為她披了件大氅,雖入了春,但難免晚風帶涼。今夜他們沒有回去,拗不過任容楹,她熬藥熬到半夜,反複調整着病方。與之相同的還有不少太醫院的人,個個受任容楹感染都駐守在了村落。
“怎樣?”
程眙看不懂醫書,但燈火燎繞下,他覺得任容楹的側顔極美。
“和我想的大差不差,他們有問題。”
任容楹将古籍合上,異常認真的看向程眙。
“他們?”
“馮二夫婦和張歧。”
任容楹一字一頓,憶起被衆人趕走,她與程眙又回到了疫病爆發最初的村落。
一個小孩蜷縮在草席上,滿臉膿瘡,高燒燒的小臉通紅,一旁的母親急的大哭。任容楹蹲下手帕沾水擦拭膿瘡,膿瘡黃綠粘稠,腥臭撲鼻。
她切脈,見一旁有位老漢腹瀉不止,嘴唇幹裂,起身問那孩子母親:“你們可曾吃過什麼?”
那母親見是任容楹,本不想多說。可看那草席上的孩子,心中的弦一下子斷了,繃不住道:“吃了張大夫的藥,又喝了井水,第二天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