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言。
任容楹将臉遮在長袍下,消瘦的白面讓人辨不出男女。她垂下眼簾,看着四下的風光。
處處衰敗,天色仿佛蒙了一層灰,越往前走越壓抑。
幾間茅屋的門半掩着,堆積厚厚的塵土。屋檐下挂着幹癟的辣椒,像是無聲的歎息。
一個老婦倚在門框上,懷裡抱着一個瘦骨嶙峋的孩童,那孩子臉上滿是膿瘡,惹人憐惜。她的目光渾濁,口中喃喃道:“老天保佑,救救我孫兒…”
見程眙的馬遠遠過來,她啐了一口痰道:“呸!”
任容楹抿唇,她可算知道程眙為何每次回來都愁容滿面了。原來是百姓們遷怒,都到了他的身上。
空氣中草藥的苦味與腐臭混合,這是京城的邊陲,也是爆發疫病的最初。士兵們在門口設了栅欄,人群的哭喊和咒罵此起彼伏。
“怕了嗎?”程眙沉默良久,抓緊缰繩,“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他是不知道背後這個小人是什麼樣的,隻覺得任容楹是個嬌弱的女子,話說得再漂亮,瞥見真實情況,肯定也會打退堂鼓。
他方要回頭,卻聽聞身後下馬的動靜。
任容楹動作利落,遮住了下半張臉,來到了一個老者身前,那老者白發蒼蒼,尚還有一絲喘息之氣,他的嘴唇幹裂,碗裡留有半口渾濁的粥。
年歲已高,大門敞着,想必應是沒了照料的人。
他的身上,仍是有着先前孩童身上的膿瘡,模樣可怖。
任容楹緩緩走過去,腳步有些踉跄。她蹲下身,将手搭在了老者的脈搏上。
疫毒之邪侵襲肺衛,正邪交争于肌表,脈象浮數實而有力。若想徹底治愈,必先解表清熱,透出疫毒。
“老先生,染病幾何了?”
老者睜開雙眼,虛弱無力,嗓音沙啞道:“半多月有餘…你是?”
他聽聞這聲音脆亮,像個女娃,看她搭上的三指皎白,不由望向她的眼眸。
那是一雙動人認真的雙目,老者聚神盯了片刻,看向一言不發的程眙,倏地,他像觸電般退了幾步,險些要跌倒。
“老先生,你怎麼了?”
“妖、妖女,滾開些!”
老者應激般的大喊,也不顧身上的不适,扯開嗓子就開始吆喊。
幾個村民也循聲而來,有人低聲咒罵,有人驚恐地抱緊孩子,一個衣衫褴褛的男人抓起一把泥土,惡狠狠道:“滾出去!你這瘟神還敢害人。”
任容楹隐忍,雖早已料到,但也沒想到群情激憤。
人群中的哭聲,喊聲混雜,有人推搡着往前,有人往後躲。
她看向面前的一切,索性也将身上的袍子脫下,沒了遮掩,露出了那張蒼白堅定的臉龐。
“對!就是她!馮二說的妖女!”
有眼尖的認出她來,招呼了一群壯漢。
任容楹還想辯解,卻被程眙給攔了下來,男人力氣之大,不由分說就把她扛上了馬,那些民衆再有意見,也因是将軍禮讓三分。
士兵見狀,也順勢圍了上去,形成堵肉牆,隔絕開兩方。
“誤會…這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親信解釋着,打着圓場示意二人快走,
任容楹就在馬背上,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程眙讓她坐在前邊,自己則在背後牽着缰繩,駿馬飛馳,打算去往下一個村子。
“病急如焚,他們這般實為正常…”
男人想從村民的行蹤尋些合理性的原因,以此安撫任容楹的情緒。
任容楹低垂着頭,仿佛在思索什麼,良久她凝眉道:“如今這疫病,是何人來操管?”
她想起那人念的馮二這名,如此熟悉,像是在哪聽過。
“太醫院那邊的人也束手無策,号召有奇門本領的人都來一試,尋了不少方士。這其中,有個叫張歧的老頭有那古怪偏方,對治疫病具有奇效…”
程眙歎了口氣,如實答道,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任容楹起疑。
“怎麼了?”她審視秋毫,诘問道。
“隻可惜近來藥材稀少,價格也變得昂貴。那老頭又與馮二夫婦合作,幾人聯合把藥價炒的極高,即便是上邊怪罪下來,他們也有緣由。”
想起來了,這馮二是城東藥房的老闆,與他的妻子柳氏合開了一家夫妻店。早先年間,任容楹義診,免費發放過藥材,被他們處處針對。
難怪對這名字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