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長公主有着非同一般的執着和行動力。
她似乎認定了越頤甯,一個月來,也不知她使了什麼法子,竟然三次溜出宮到九連鎮,而這位尊貴的長公主迢迢而來,卻每次隻待一個下午。
會面後,二人都會憑茶相談,交換一些關于東羲朝局時事的見解。
更多的時候,是魏宜華在說,而越頤甯扮演着一個傾聽者的角色。
距離長公主第一次大駕光臨,已經過去一個月。
露沾草,風落木,歲方秋。
十月就這樣來了。
竹草逐漸枯敗,落葉傾滿小院,重重壓着房檐。窗外青山老,階前黃葉生。
斜陽照晚,竈台飄出袅袅炊煙。
有人穿過石子小道,一路來到越頤甯的房門前,霞光爬滿了他月白色的衣擺,觸碰那雙端着茶水的手,膚白骨勻,如玉生輝。
阿玉輕輕推開門,伴随着“吱呀”一聲,走入内室。
越頤甯正坐在窗前,埋首伏案,不知在做些什麼。桌上堆了些古籍雜本,八卦盤和銅盤裡放着蓍草,墨迹龍飛鳳舞的宣紙被草草折了幾下,墊上幾枚銅錢。
越頤甯近日又在研究古老偏門的玄學術法了。
她前幾日在讀《玉藻金英》,發現書上記載着一種能夠間接算出某人八字的方法。
這卷古籍的著書人是前朝的國師,也是應天門中人,論輩分可稱得上是她的師祖了。此書行文不比其他玄學類古籍那樣晦澀艱深,反而通俗易懂,連越頤甯這麼個不愛看書的人也讀得津津有味。
上面說,命理一學,其實終究都離不開人和環境,離不開人與人之間的互相作用以及人與環境之間的互相影響。
如果是失去記憶或是來曆不可追溯的人,在求其八字時,可以着手于此人身邊的友人和命途中的貴人。誰曾深刻影響和改變了這個人,誰的八字就必定與這個人的八字有交集彙聯之處。倒反推命雖難,卻并不是不可能,在必要時或可成為破局的關鍵。
此書她隻是淺嘗辄止,卻已經受益良多。
越頤甯伸手按了按自己酸痛的肩胛骨。
就是看書坐久了,這把骨頭還是有點遭不住。
“小姐,用些茶水吧。”
聲音未至,香風先來。越頤甯的頭從書本中擡起,聞到一縷撲面而來的陌生氣息,冷而沉,透骨的清冽。
奇怪,為什麼會有一股冷香?
越頤甯怎麼想就怎麼問了:“你熏香了嗎?”
阿玉來到桌前,将茶盞從盤子裡端出來,放在越頤甯手邊,“今日忙碌,所以未曾。”
入秋後,院子裡的活多了不少。越頤甯常常是剛起床便看到阿玉已經站在院子裡,将前一晚的落葉全掃起來了。
越頤甯卻從他剛剛的話裡捕捉到了一絲破綻。
越頤甯:“意思就是說,你平時不忙的話會熏香?”
阿玉手上應當是沒有錢的,他在這座宅子裡工作的酬勞都用來抵扣越頤甯當時買他花的錢了。他也幾乎不出門,偶爾會被符瑤勒令幫忙跑腿,到鎮上采買些日用什物,越頤甯有一次掐着時間算了算,他應該是一買完東西就回來了,沒時間去做其他事的。
阿玉見她好奇,面上淺淺笑了:“不是,我并沒有那種閑情雅緻。”
“小姐這麼一說,我大概知道為什麼我身上會有香氣了。”阿玉說,“我近日灑掃庭院,發現很多看似是枯草的植株,其實可以用作香材。于是我把它們都收了起來,曬在我屋内的窗邊,想來是這樣染上小姐所說的香氣的。”
越頤甯覺得有些神奇:“我們院子裡還有香材?是哪些香材?”
阿玉:“我收起來的香材裡,有艾草、菖蒲、松針、白芷,外加一些薄荷。”
越頤甯若有所思,朝他勾了勾手:“你過來點,讓我仔細聞聞。”
阿玉應道:“好。”
阿玉順從地靠近,跪坐在越頤甯腳邊,月白色的衣衫堆疊在木質地闆上,像是月夜下的雪山。
距離縮短後,他伸出手便可握住她的膝骨。
越頤甯眼神清澈,似乎真的隻是單純地想要聞一下那陣好聞的氣味,但她朝這邊微微傾身時,阿玉袖中的手指還是蓦然握緊了衣角。
雪山是不會因為被人嗅聞而戰栗的,就像人類不會肖想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