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因為幻魂蠱的影響,長公主神志不清,口不能言,仍舊試圖留下楊明珠。
她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猛然站起身來,幾步走到楊明珠面前,眼睛裡狂風暴雨,卻依舊發不出聲音。她緊緊握住楊明珠的手,像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楊明珠想要甩開她的手,卻怎麼也甩不掉。她的臉上浮起一個慘淡的笑容,自嘲道:“長公主這是何意?我離開國公府,府中便隻剩楊芷柔這一個四小姐了,您盡可以繼續與她母女情深,這是好事呀。”
說到最後,楊明珠的聲音開始哽咽,埋藏在心中數十年的痛苦和委屈一股腦全部湧上心頭。
她的情緒如同被火點燃的火藥,那些痛苦的記憶原本已經被時光磨平,此刻突然反撲,被人販子毆打的痛苦,被養父母虐待的難熬,被親生父母無視的委屈......千般情緒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網,将她困在其中。
臉頰忽然一片濕潤,眼淚不知何時奪眶而出。
楊明珠伸手摸了摸,突然笑出聲。火海逃生之後,她以為自己可以原諒一切,她活下來了,以前的傷害和委屈她都可以不計較,她隻想走出國公府這片沼澤,奔赴自己的新生活。
可長公主卻總是拿親情綁架她,困住她,以為她好的名義,行傷害她的事。
長公主接她回國公府,明面上她是為了配合徐不疾的計劃,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裡對長公主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長公主願意隐去身份姓名,扮作一個啞巴嬷嬷,隻為了能夠在她身邊陪伴她。
楊明珠告訴自己,再相信一次,她的母親隻是被邪術控住了心神,并非不愛她。
可今日長公主對楊芷柔的維護,卻徹底讓她寒了心。
她的眼睛看不見,隻能依靠聲音來判斷此刻的情形。長公主從始至終,她的聲音都是平淡的、冷漠的,沒有對楊芷柔陷害她的憤怒,也沒有對她受委屈的心疼,她高高在上,維持着大周榮昌長公主的體面。
她不該貪心的。
楊明珠伸手,一點一點把長公主的手指撥開,她的動作有些僵硬,但卻十分堅定。
“今日,當着裴大人和杜大人,我們把話說清楚。”楊明珠聲音沙啞,甚至還帶着一絲哭腔。
楊明珠的手被人一把抓住,她知道這是長公主的手,她沒有甩開,卻也不想再思考長公主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今日後,我會搬出國公府,”她沉聲道:“還請國公爺與長公主莫要來打擾我。”
“婉婉!”楊啟悟擡高了聲音道:“你這是何意!你要與我們恩斷義絕嗎!”
“哈哈,”楊明珠突然笑了,她反問道:“恩斷義絕嗎?”
“也不是不行。”
楊啟悟和楊明澈立刻變了臉色。
不等楊啟悟發話,楊明珠又道:“你們的掌上明珠是楊芷柔,至于楊明珠......”
楊明珠笑容擴大,她看向虛空的一點,神情專注,眼神也變得清澈,仿佛已經恢複光明。
“她死了。”楊明珠輕輕道。
“婉婉,不可妄言!”楊啟悟高聲道。他有些焦躁,對于楊芷柔的所作所為,他也十分氣憤,沒想到長公主卻這麼輕易地原諒了她。
當着衆人的面,他不好駁了長公主的決定,但他心中已經有了計劃,楊芷柔為了一己之私,不惜敗壞楊明珠的名聲,甚至在她幼時還想殺害楊明澈,這般心思惡毒的女子,決計不能繼續留在國公府裡。
隻是,她畢竟是長公主一手養大的孩子,若是此事傳了出去,恐怕會讓長公主名譽受損。好在她已經與王敬定下婚約,按照前兩日與王家的商議,待過了元宵便要行三書六禮。
看來這場婚事需得盡快提上日程。
楊啟悟幾步走到楊明珠身邊,目光深邃如同幽深的古井。這是他第一次距離楊明珠這麼近,可他看着楊明珠臉上的決絕,卻覺得他與女兒的距離仿佛被拉得無限遙遠。
楊啟悟張了張嘴,讓楊明珠繼續忍讓的話在嘴邊滾了幾圈,實在說不出口。
他放輕了聲音道:“婉婉,你娘親自有考慮,你莫要任性。”
“今日是你的生辰,切不可妄言,仔細禍從口出。”
楊明珠卻收起笑容,一派從容,神色認真道:“楊明珠死了。”
“她死了。”
“死在了長信侯府的那場大火裡。”
說罷,楊明珠徑直離開花廳。
晴山連忙跟了上去,她在楊明珠身邊這麼久,第一次見她這般模樣,表情堅定,神色認真地重複說自己已經死了。
有一瞬間,她覺得是自家郡主受到的打擊太大,一時之間有些接受不了,這才胡言亂語。
可楊明珠說這話的時候很冷靜,沒有一絲情緒,仿佛她嘴裡的“楊明珠”另有其人,而她,隻不過是一個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