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城内動蕩萬分,不周宗内門弟子近半都下了山。
簡從宛倚在窗前,越過這四方的天,擡頭見修士們施法破陣。
天好像漏了一般,院中已經積起了及腳踝般深的雨水,才将綻放的春花被打得零落四散,花瓣順着水流往府内低窪處流去。
院中的月洞門外,一人施了疏水術自大雨中而來,他看見了倚在窗邊的簡從宛,沒有先回自己的房中,轉而去尋了她。
叩門聲夾雜在雨聲裡,簡從宛離開窗邊前去開了門,晏準走了進來,他渾身未濕,隻在幹淨的地磚世上踏出一串濕腳印。
他看向簡從宛,猶豫了幾次都未能開口。
簡從宛看着他的眼睛,眉眼彎彎微笑着,說話時禮貌而又疏離:“晏少主但說無妨。”
晏準那清亮的眼睛望向簡從宛,他一吐心中所想:“從宛,此番你若是回不周山,定然少不了責罰,不若随我一同前去姑射山,去到那兒,我可以護你周全。”
少年人的怦然心動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緻,他殷紅的嘴唇緊抿着,喉結上下滾動,能瞧得出來,他很緊張。
簡從宛突然為自己之前曾有過想利用他的想法而感到罪惡,她開口道:“我乃不周宗弟子,負罪逃往姑射山定會打擾貴宗門,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完,便聽晏準着急地說:“沒關系的,我是姑射山少主,隻要我在,沒人敢拿你怎麼樣!”
簡從宛瞧他一副赤誠的模樣,憶起從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夜裡,也有這樣的一位少年,他渾身濕漉漉地站在自己面前,遞上他包得精巧的告白信,同她訴說着他的喜歡。
隻是,那時候的簡從宛情窦未開,她伸手打掉了那封信,信紙瞬間浸上雨水,她殘忍地拒絕了他,然後打着傘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少年人受傷的眼神,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現在她長大了些,雖然沒有過情事,卻也知道,少年人之心不可斷然辜負,她看着眼前的晏準,雙睫微顫,低頭啞聲道:“晏準,對不起,我不能去。”
晏準頓感失落,方才簡從宛那般看他的時候,他還以為,她會跟自己走呢。
他苦笑一下,回道:“無礙,若是你想來,随時都可以。”
簡從宛點點頭,餘光一瞥,見時章穿過連廊朝自己這邊走過來。
他在兩人面前站定,問簡從宛:“為何不去,你此番回去,必定逃不開責罰,或許會被關在滌心池裡受盡寒涼之苦,久久不得釋出。”
簡從宛依然搖頭,雙眸含笑望向時章,道:“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她看見了時章因此話而别過去了臉,進而不發一言掉頭就走,晏準也不忍再聽,朝着相反的方向離去。
在兩人都離開後,簡從宛小跑着進了屋,将門給關上,臉上嚴肅認真的表情一下變了。
她雙拳握緊,眉飛色舞地誇贊着自己:“簡從宛,做得好做得好,這句話一出,簡直是王炸。”
她在屋子裡跺腳,反複回味時章剛才的動作表情,她不相信,這樣時章都不心動!
當天下午,大雨漸漸停了,陽光刺破層層烏雲而出,簡從宛困在屋子裡無聊得厲害,索性拿着油紙傘出屋想要去這太子府逛一逛。
然她才将出門,便遇到了一個不速之客,晏酒氣勢洶洶地站在她面前,雙臂一展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昂起脖頸,質問簡從宛:“我哥哥今天回了屋後就一直在偷偷哭,說,是不是你說了什麼讓他傷心的話了?”
看着晏酒,簡從宛簡直哭笑不得,她明明都那麼婉轉了,誰料還是傷了晏準的心,她也不想的啊。
“晏酒,或許是我言語間失了分寸,你替我同你哥哥說一聲抱歉。”
“不要說抱歉,你接受我哥哥不就好了!”
簡從宛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這是說能接受就能接受的?她繼續溫言說道:“晏酒,感情之事強求不來的,需得兩心相悅才可。”
晏酒聽得雲裡霧裡的,她也不再顧及這麼多了,拉着就走:“我不管,反正你傷了我哥哥的心,你得給我哄好他。”
簡從宛被拉得一個踉跄,手中的油紙傘也因此滑落。
細如銀針的雨絲之下,兩個少女去向了另外一方,從始至終一個男子站在不遠處的廊柱之下看着這裡。
他口中低聲喃喃:“兩心相悅,隻有兩心相悅才能在一起嗎?”
戴白骨面具的男子翹着腿坐在對面的屋檐之上,他俯瞰着底下發生的一切,嗤笑一聲,在烏雲徹底飄散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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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在魔族控制下的璇玑城逐漸恢複了往昔的模樣,東黎國皇帝想要于宮中設宴款待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的不周山的仙子仙君們,怎奈裴思故以急着複命為由,拒了這宮宴,第二日就帶着衆修士離開了璇玑城。
簡從宛跟在衆人身後,看見璇玑城的百姓們爬上城牆,争前恐後将那蛇蜂模樣的銅像盡數砸掉。途徑五州寶閣之際,發現這從前門庭若市之地在短短的時間内竟然變得如此蕭條。
那塊金燦燦的牌匾不複存在,她看見官兵們正在樓中澆着桐油,應當是要将這從前曾有過妖魔進入的地方徹底燒毀。
她收回了眼,望向走在更前頭的時章,蓦地,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