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人間界,與凡人同行,她仿佛多了許多意動。
好像覆蓋在世界上的膜撕開了一角,能夠讓她輕輕觸碰到。
這次她觸碰到了惆怅、遺憾。
下次會是什麼?
為何會如此?
這也是她的機緣嗎?
*
京城,大理寺牢獄。
一間逼仄的獄房内,一個渾身邋遢的女子眼神呆滞地靠在牆角。
她未像其他人一般着獄服,而是着自己的裙裳,有那識貨的,認出裙裳材質上佳,可惜裙裳已然髒透了,但從裙裳一角仍可窺見,它曾是月白色的。
這時,令人生怖的碩大老鼠在各個獄房竄動,驚起大大小小的呼叫咒罵,然而在她身邊溜過時,她渾然未覺。
哐當哐當——
大鐵鍊在地上拖曳的聲音響起,原來是獄卒帶着新的犯人近來了,他聽見衆人大呼小叫,拿着鐵棍在鐵栅欄在铛铛敲響,喝令道:“安靜,吵什麼!”
衆人瞬間安靜下來。
獄卒拖着犯人停在女子牢房面前,女子一直盯着地面上,未注意到眼前的動靜。
犯人神色複雜地看着眼前女子,許久後,他扯着喉嚨,費力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臨春。”
那女子動了一下。
臨春?
是誰?
犯人又費力喊了一聲:“臨春。”
女子終于有了反應,她猛然擡眼,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犯人,盧文。
冷應雪想起來了,臨春是娘親給她取的名字。
她本名,冷臨春。
自娘親過世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從旁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久到她快要忘了。
沒想到還能從盧文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冷應雪想不懂,她把他出賣,換了富貴,他為何還來見她?
看他這模樣,好像不怪她?
還有這樣的好人,莫不是得了腦疾?
盧文顫顫巍巍掏出四張紙,獄卒遞給冷應雪。
冷應雪接過,原來是四封信,其中一張已經發黃,她把這張拆開,隻見上面寫着:
臨春,近來可好?
在京城可有受委屈?
近來我受聘到王員外家畫畫,他每月給我三兩的月例呢,等我攢夠銀兩,買田置地,到時候把你接回來,我們兩人成親,家裡都給你做主,好不好?
你且再等等。
落款日在她去京城不久。
再拆開一張:
臨春,近來可好?
近日我才知,王員外是讓我作僞,一旦發現便會下大獄,可我還是打算接着做。
我還記得買田置地,讓你做主的事呢。
買了田,到時候不會再有人小瞧你,你爹你後娘你弟弟妹妹都會來巴結你。
你放心,王員外給我漲工錢了,很快我就能買田置地了,到時我就把你從京城接回來。
你在京城見過了大世面,可别嫌棄我啊!
落款日在她要從京城被遣送回去前半年。
冷應雪顫抖地拆開另一封:
臨春,近來可好?
可怪我動作慢了?
近來我終于攢夠錢了,托了裡正去問地了,你且等我。
你爹說你近來常不見蹤影,雖不知道你在忙什麼,但切記要保重身體。
以後錢财都歸你管,我也歸你管,好不好?
落款在她決定把盧文“賣了”前不久。
冷應雪有點拆不下去了,胸口不斷起伏,好一會兒她才壓制住自己,拆開最後一封:
臨春,近來安好?
我不怪你。
你定然受了很多委屈,怪我無能,沒有護住你。
隻是,此後再無回頭路。
若有下輩子,我定會好好護住你。
落款日子在她将他賣給“貴人”後了。
再擡眼時,冷應雪已淚流滿面,她仰天發出一聲悲泣,緊緊抓着鐵栅欄來回晃動,發出痛苦悲鳴。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個人為她着想謀劃。
為什麼現在才讓她知道這些?
為什麼!
為什麼!!!
盧文也蓄滿了淚水。
獄卒并未讓他久留,沒一會兒拖着他去了他該呆的地方。
“啊!啊!!啊!!!”整整一個下午,哀嚎聲響徹整個牢獄,似悲似悔。
沒力氣了以後,冷應雪躺在地上,任淚水橫流。
娘親給她取名冷臨春時,便道,既然姓了冷,身在冬天,那該向着春天,如此才有希望。
後母将她名字改成冷應雪,冷天還要加上雪,如何能過得好?
可偏偏,她的人生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雪上加霜。
此後幾天,大理寺牢獄裡時不時響起一陣嚎叫,如癫如狂,可悲可歎。
即便聲音嘶啞也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