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厮殺于日落前終止,程問雪眼看大勢已去,留下血書後含淚自缢。
程問雪的白绫懸在宗祠梁上時,暮色恰好漫過祠堂外的百年銀杏。
她咬破指尖在族譜扉頁寫“罪止妾身”,最後一筆拖得太長,像道永遠合不攏的傷口。
她言此事皆為她主謀策劃,與程氏無關,更與二皇子李琢無關。
她這一生都在為程氏的興衰,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也要想辦法盡力保全程氏,她自覺無愧任何人,唯一對不住的,唯有李琢。
李琢生性溫和,不喜争鬥,本該衣食無憂地過着閑雲野鶴般的生活,是她硬生生将他拖入這場争鬥中。
見到程問雪屍體的時候,李琢正抱着她哭的泣不成聲。
阿幼在殿前停了片刻,轉身欲走時,李琢擡起哭的猩紅的眸子,聲音沙啞地問她:“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會這樣?”
阿幼沒有回答,轉身離開了,因為她也不知道答案,她亦想這麼問一問,可惜沒有人告訴她為何。
程問雪的棺椁被鐵水封死那日,三隻烏鴉撞死在宗廟的白幡上。
禮部用草席裹着屍身從神武門拖出時,沿途宮牆的梧桐突然枯死三株——正是當年她封後時親手栽下的。
如今以罪人身份,死後不得入皇陵。
程氏一族從頭到尾被清查了個遍,斬首罷免貶官,自此以後再不成氣候。
此事最終雖未波及李琢,但他在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人人當他是罪人之子,幾乎沒有人給他好臉色。
太子李瑾與這場變局中未顯露分毫,他是想坐山觀虎鬥,待程氏快得逞之時在出手,以為可以一勞永逸,卻不想自己同樣中了李慕慈的局。
他心中所想又怎能瞞得過自己的父皇,李慕慈沒有奪他的太子之位,而是幾次在早朝之上,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訓斥與他,令他顔面盡失。
似乎除了李慕慈,沒有人是這場宮變中的勝者。
可是,幾日之後,皇帝忽然喚阿幼上朝,并封其為護國公主,今後可參與朝政。
受封那日,阿幼并沒有驚訝,她一早就知道,該來的遲早會來。
隻是,李慕慈為她造勢,但朝中百官顯然并不買賬。
不僅受封當日有不少重臣站出來反對,之後連着半月,上書參她的奏折可以落成一座小山丘。
可明明她什麼也沒做。
下朝後,阿幼停在殿外,似是在等着誰,又似乎不是。
“公主殿下……”
阿幼回頭時便見沈昭站在幾步開外。
“殿下心情不好?”
阿幼沒乘輿轎,他們一道往宮門走去,阿幼笑了笑,道:“天天被罵,誰的心情能好呢?”
“言官就是這樣,他們總要找點事做,殿下風頭正盛,難免要被人盯着。”
阿幼忽而轉頭看他:“那與本公主走的這般近,怕是你也要被罵了。”
沈昭溫笑道:“那下官便替公主罵回去……”
“那倒要瞧瞧,沈大人能不能罵得過那群言官了……說正是,出兵這事你怎麼看?”
而今朝中能派出去的将領幾乎都派了出去,唯獨奚族不好處置。
沈昭道:“依下官看,不如先與奚族議和,朝中将帥不多,眼下已經沒有可用之人了。不如先議和拖延,等解決了其他戰事,再……”
阿幼打斷他:“可你看那奚族如今是能夠輕易議和的嗎?若是以前的奚族興許可以,可現如今,奚族真正的領袖是阿咄剌,他在天豐受辱,一路倉皇逃回北部,而今我朝腹背受敵,你覺得他能輕易放棄眼下這個機會?”
沈昭默了片刻,說道:“若殿下信我,我願為使臣出使和談。”
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但阿咄剌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人,讓沈昭去奚族,實在太冒險了。
“眼下朝中還有多餘的兵力,隻是缺少堪當将帥者,聽聞武陽侯曾為武将,早年領兵沙場,不知這一次能否……”
她尚未說完,沈昭便拒絕了,“家父已然年邁,實在擔不起這重任,若是一定要出兵,下官可試一試。”
“罷了,本公主再想想吧。”
阿幼原本隻是随意在他面前提了一句,後又想到沈霖确實年紀大了,實在不适合再領兵出征,便不再又此想法。
可誰知次日,李慕慈便在朝中提起此事,明言是護國公主推舉的武陽侯,而武陽侯毫無推拒,當下便領了旨。
可她明明沒有。
“倘若武陽侯出事,父皇這麼做便是要沈昭恨兒臣。”
李慕慈冷言道:“你大可以去向他解釋,以沈昭對你的愛慕之情,不會不信。”
“就算兒臣去解釋,父皇也會想法子再按罪名給兒臣,若是這樣,兒臣便依了父皇的心願,也不費這些功夫了……”
“你明白就好,朕要重用沈昭,你們便不可走的太近。”
“兒臣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