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阿幼的話,李慕慈緩和了許多。
“這才是一個儲君該做的事……你看看如今的太子做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做,每日便是在朝堂之上與程氏争論,該做主時卻遲遲不做出決斷。
他是擔心出了事會影響他的儲君之位。
“前怕狼,後怕虎,即便讓他手握大權,他又能做的了什麼?他如何擔得起整個天豐?”
阿幼不再作答,而是靜靜地聽着他說。
“攘外必先安内,同北部各族勢必要有一戰,但在此之前,朝着得先把程氏解決了。程氏不倒,這個皇帝無論誰來當,都會受掣肘。”
阿幼忽然明白了什麼,他為何一直裝病?
是想給程氏改朝換代的錯覺,好逼他們謀反。
一旦他們為争奪皇位做出些什麼,那麼李慕慈便有借口處置他們。
可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些。
想到這些,阿幼也沒心思繼續裝傻,問道:“父皇就不怕他們逼宮嗎?”
“逼宮?朕十年前便經曆過了……”
他指着一旁的陳水木架,說:“你去,将如意旁的木盒取來。”
“打開看看。”
阿幼打開烏木鎏金盒,隻見盒中玄鐵虎符沁着經年血氣,邊緣磨損處泛着暗紅,似浸透了二十年征戰的亡魂
“這是兵符?”
李慕慈說道:“程氏以為禁軍在手,卻不知當年随朕的八百暗衛如今也還在,你拿着這塊兵符,宮中暗衛與琅嬛手中兵馬皆聽你号令。自今日起,你不必再回平英殿,便住在這兒,守着朕吧……”
“可璟兒怎麼辦?”
“璟兒?隻要朕不見他,你也不見他,他便不會有事……”
……
幾日後,宮中到處在傳皇帝重傷不治,恐活不了幾日了。
禦醫一趟又一趟往紫宸殿跑,湯藥也一碗接着一碗。
程問雪果然按耐不住,私自出宮,召集程家人秘密商讨。
程氏祠堂的青銅朱雀燈映着十二道玄色身影,程問雪指尖掐進紫檀太師椅的螭龍紋裡:“太醫院判今晨換了三回方子,龍榻前供着的血燕盞都落了灰。”
她鬓間九尾鳳钗銜着的東珠在燭火中亂顫,“如今看來聖上命不久矣,是時候出手了,否則等到聖上駕崩,李瑾順利繼位,到時多年的籌謀便成了一場空。”
程家還是有膽小的不敢冒這個風險,勸說道:“此舉實在太過冒險,依我之見,還是再等等看吧。”
“等?時機可不等人,等到聖上駕崩,太子名正言順的繼位,哪還有咱們什麼事?”
争執不下之際,程問雪也沒了主意,見程良仁一直未曾開口,便問道:“此事以德怎麼看?”
她鳳眸掃過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最終停在程良仁摩挲青玉扳指的指尖上。年輕人肩頭落着祠堂梁間燕巢飄來的絨羽,像極了圍場那夜沾在龍袍上的蘆花。
程良仁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半月前禦膳房突然換了三成庖廚,太醫院煎藥的童子面生得很。”
他擡手指向窗外宮阙飛檐,“今夜北鬥西指,紫微垣隐于層雲……姑母可曾見過這般星象?”
“此言何意?”
程良仁回道:“姑母,以德以為聖上未必如所見那般,逼宮雖可一勞永逸,但還需三思而後行,以免誤入圈套。”
聽他此言,有年長些的程家人道:“以德此言差矣,先前太醫署已經傳來消息,聖上重傷不治,你又怎看出是圈套?”
程良仁道:“小侄也是猜測,隻是提醒一二。”
程問雪望着族譜上被朱砂圈起的數十個名字——都是玄武門之變後暴斃的宗親。
她突然想起今晨在永巷看見的琅嬛衛,那些本該戍守皇陵的玄甲兵,靴底卻沾着太液池畔新鮮的青苔。
“娘娘!”年邁的宗正突然重重叩首“機會隻有這一次,稍縱即逝,如何做,還得娘娘拿主意。”
程問雪沉默片刻,道:“那便不成功,便成仁。明日卯時三刻,讓巡防營換下玄武門的金吾衛。”
她拼了命也要将自己的兒子推上這個皇位,是她選擇的入宮,這是她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祠堂梁間的燕子突然驚飛,撞碎了供奉二十年的琉璃長明燈。
程問雪望着滿地星火,仿佛看見剛入宮時李慕慈送她的生辰禮——那盞摔碎在玄武門前的水晶宮燈,也是這樣閃着噬人的光。
可惜深情被負,終是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