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地強調了一句,是不想沈昭無端懷疑。
沈昭點點頭,接着問:“聞說,曆年本縣與周臨各縣的稅役,都是慕容家代收的,你可也知曉?”
聽得此問,慕容老四吓出一身冷汗,這算是小縣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大家心知肚明,可任誰都不會擺在明面上說。
原本州縣賦稅征收自然都是由府衙承擔,可十年前,婺水縣匪患肆虐,官府忙着剿匪,正好趕上各地秋稅交納,實在分身乏力,便把這收稅的權利暫時給了當地聲望最大的慕容家。
交上來的稅在慕容家手裡過上一趟,自然要撈些油水,這樣一來,交給官府的稅就不夠,那還了得,給官府的稅不能不夠,否則上面要問罪。
可慕容家又要多撈一份油水,那這多出來的便隻能分擔到百姓身上。
因此,百姓實際交給慕容家的,要比那賬冊中記載的多出不少,若是豐年還好,若遇上災年,百姓便要難熬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有正直的官吏想要從慕容家手中收回這份權,可給出去的東西哪有輕易收回的道理,這麼大的油水,慕容氏自是不肯的。
可慕容家是民,府衙是官,民不可抗官,既如此,那便隻有把人解決掉。
短短幾年的時間,這婺水縣已經換了五任縣令,有的被查貪贓枉法而入獄,有的無故橫死家中,查不出緣由,唯有慕容家安穩如山,好似任誰都動不得。
……
阿幼本是要去找沈昭,卻在府衙見到一個衙役,正在到處找人借錢,他擡着袖子抹淚,好似遇到了什麼要緊的事兒。
“夫人!”
原先幾名衙役正在說話,見阿幼來了便停了下來,恭敬地給她行禮。
方才那個借錢的衙役忍下了淚,鼻子臉頰通紅,顯然十分着急。
“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衙役面面相觑,卻無人先開口,阿幼看向那個衙役,他抹了把鼻涕,跪撲在阿幼面前,艱難地開口道:“夫人,能不能借小人十兩銀子?從我月銀裡扣,小人一輩子當牛做馬還您,能不能……先借小人……”
後面幾句他實在沒忍住,哭的聲淚俱下。
阿幼沒有立即答應,而是道:“你先起來。”
“小人不起……”
“我若是打定主意不借,你跪着就有用了?”
“小人,小人……”他情急之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十兩銀子我有,借你也可,不過你先得告訴我,這銀子你拿去做什麼?有一分隐瞞,這銀子我便不借,起來說話。”
他起了身,語無倫次的說着原因,“小人,小人名喚常順,我大哥叫常風,受了傷,再不看大夫就要死了……”
“怎麼受得傷?”
“就是前天……”
他一邊說,一邊啜泣,說的也磕磕絆絆,一旁的衙役看不過眼,便幫他回道:“前兩天,慕容家小公子為了給慕容家主過生辰,叫上咱縣衙幾個兄弟去山上打獵,原以為就是打普通的飛禽走獸,誰知道是去打白虎……”
另一人也道:“常風大哥被當成誘餌,雖然最後打死了白虎,可常風也受了重傷,那小公子見人已經半死不活,直接把人丢在了山上,要不是常順去把他哥背回來,就山上那走獸,恐怕現在連骨頭都不剩了。”
雖是把人背回來了,可他請了大夫也沒錢買藥,人傷的重,普通藥材不管用……
“夫人,求求您啊!”
常順的淚止不住的落,看的出來,他跟他哥感情很好。
阿幼道:“現在就去,去請最好的大夫給你大哥看病。”
言罷,她又叮囑衆人知會一聲沈昭,免得他找不到自己擔心。
她當先一步出了門,衙役紛紛喚醒失神的常順,“夫人這意思是要救你大哥,還不快跟着去……”
阿幼把自己的首飾抵押換了銀子,去藥鋪請了大夫到常順家中。
常風躺在破舊的床榻上,渾身上下纏着白布,透着血色,他唇色蒼白,看着是清醒的,可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大夫把了脈,看了傷勢,捋着胡子道:“還好不算太遲,傷處都在四肢、肩背上,沒有緻命傷,不過已經耽擱了許久,若是在晚一天,就沒得救了。”
大夫施針後,重新幫他包紮了傷口,歎着氣道:“這是傷到筋骨,就算全愈合好,恐怕也會影響活動……”
此刻的常順已經不再哭了,他端着熬好的藥進來,“沒事兒,以後我養我哥,活着就好。”
大夫走後,阿幼把餘下的銀子也給了他,叮囑他給常風買些吃食補補,這麼重的傷,得好好養着。
她臨走前,常風虛弱地開口道:“夫人仁心仁德,救小人與危難,此恩難報,今後但凡有用得着我兄弟二人的地方,夫人盡管開口,萬死不辭。”
阿幼回頭看了他一眼,“活着不易,且行且珍惜,莫要再助纣為虐。”
這話是忠告,也是勸說,常風聽明白了,他和常順早就不願再為慕容家做事,可慕容氏在婺水縣隻手遮天,以往來的任職的縣令皆靠不住,他早想棄暗投明,卻尋不到機會。
“大哥,你真的覺得沈縣令能扛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