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些,阿幼提議道:“若你無法确定,還是去尋他問清楚的好,免得給自己留下遺憾……”
崔喜容微微坐起身子,眼神中重新燃起一絲火花,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阿幼說的是,明日我便去問個明白……”
……
次日,大理寺的牢房之内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昏暗的光線從狹小的窗戶透進來,隻能勉強照亮這一方逼仄的空間。牆角的茅草堆上,柳遇靜靜地坐着,靜靜等着那個最後來見他的人。
江悸手提食盒,緩緩踏入牢房。他的步伐沉穩而又透着一絲冷硬,目光直直地投向茅草堆上的柳遇。
看着那落寞的身影,江悸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聲音如同冰棱般寒冷,道:“看在你我同窗一場的份上,今日我來為你送行,也算是答謝你當年的一飯之恩……”
說罷,他将食盒輕輕放在一旁的地上,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那一方,原本如枯木般坐在茅草堆上的柳遇,聽聞此言,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笑話一般。他忽然仰頭癫狂地大笑起來。那笑聲在寂靜的牢房裡回蕩,猶如夜枭的鳴叫,透着一種說不出的悲涼與絕望。
“我柳遇落得如今的境地,當有江大人一份功勞……”
聞得此語,江悸面上并無惱怒之色,他隻是微微擡了擡眼,眼神中帶着幾分涼薄,權當柳遇是在喃喃自語,并未放在心上。
悸自顧自地蹲下身子,輕輕打開食盒。不緊不慢的擺放飯菜,“這頓飯菜比起你當日所請的那頓當是豐盛不少吧?”
柳遇一眼望過去,隻見盤中的菜肴色澤誘人,葷素搭配得宜,熱氣騰騰地散發着誘人的香氣。再回想當日自己所請的那頓飯,不過是粗茶淡飯罷了,相較之下,眼前的這頓飯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彼時,江悸窮困潦倒至極,甚至落魄無連飯食可果腹,他與江悸是同窗,又性情相投,見其可憐,心中憐憫之情頓生,便生起竈火,親自下廚煮了面給他吃。
他說:“柳兄的這碗白面與我而言勝過世間山珍海味,來日便是赴湯蹈火,也定要報答……”
自那日後,柳遇隻要稍有能力,便常常伸出援手去幫助江悸。
直到後來,江悸不僅拜入張相門下,更是一舉高中,成為那風光無限的新科狀元。
一時間,江悸如同那高懸于天空的璀璨星辰,受盡衆人仰望。而柳遇呢,卻依舊是個屢試不中的落魄舉子。
在這朝堂之上,柳遇毫無關系可攀附,家中亦是貧寒,根本無錢财用以打點。若考不中進士,根本沒有入朝為官的可能。
柳遇不過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罷了。他心中明白,若無法入朝為官,那便隻能守着父親留下的那點家底,遲早坐吃山空。如此一來,他的生活越發貧困潦倒……
江悸高中入仕之後,柳遇深知彼此身份已然懸殊巨大,心中再無半分攀附之意。他本想,從此便與江悸斷了往來,各自走各自的路。卻未料到,江悸竟主動攜着厚禮登門拜謝。
原以為,江悸這是知恩圖報的君子之舉,沒想到他卻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諸事皆畢,江悸緩緩回身,目光落在柳遇身上。他的眼中似有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旋即伸出手去,輕輕扶起柳遇,聲音溫和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柳兄,想必已是餓了,快快入座吧。”
待柳遇坐下,江悸親自為他斟酒。
“這一杯,是為答謝柳兄的一飯之恩。”說罷,他仰頭一飲而盡,那酒液順着喉嚨流下,眼神中似有往昔的回憶浮現。
都說君子不為五鬥米折腰,可那時天災不斷,家中那幾畝地實在沒什麼收成,飯都要吃不上了,哪裡還顧得上君子不君子的,他差點便要到街頭乞讨,與惡狗搶食。
“若輔,這袋糧你且拿回去……”
“我知你家中今年收成不好,這糧先給你拿去救急,誰家還沒個難處,莫與我客氣……”
柳遇那杯中酒一飲而盡,擲杯聲瞬間把江悸的思緒拉回到眼前。
緊接着,江悸再次拿起酒壺,又斟滿一杯,“這一杯,是為答謝柳兄所作的那些好文章……”言畢,他又一次将酒一飲而盡,喉結上下滾動,酒水的辛辣似乎也難以驅散他心中的某種情緒。
待柳遇也喝下,方又斟下最後一杯,“這最後一杯,是為謝柳兄未将此事全盤托出……”
放下杯子,江悸忽而變了臉色,陰恻恻地看着面前的将死之人,陰冷地說道:“吃完這頓,柳兄便安心上路吧,來生莫投身于這般困苦的境地,最好像沈昭、永王那些人一樣,不需費力參加科舉便可有官做,有爵位承襲……”
江悸臨出門之際,身後忽傳來柳遇的聲音。那聲音在這冰冷的牢房之中幽幽響起,仿佛帶着無盡的悲戚與絕望。
“江大人……萬般困苦皆是我咎由自取,柳遇不孝,可憐家中瞎眼老娘無人照看,若你尚念那一飯之恩,隻求你照顧一二,黃泉路上,柳遇不勝感激……”
江悸聞得此言,身形猛然一滞,腳步戛然而止,他江悸并未轉身,那清冷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有些冷峻,他雙唇緊抿,沒有開口回應,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片刻後,那抹淡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周圍一片死寂,唯有柳遇那微弱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