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教授,你可真行啊。”方顧咬牙切齒,這次他是真情實感地罵。
“傷哪兒了?!”
還不等岑厲回答,方顧的手已經着急忙慌探去了右腿。
觸手是一片粘膩的濕冷。
方顧的臉陰得滴水,他粗暴地将岑厲腿上的褲子撩開,突兀的一片紅刺痛了他的眼睛。
冷空氣驟然灌入紅腫的傷口,岑厲已經麻木的大腿不受控地産生痙攣。
“你可真行啊!”方顧從舌尖上碾出幾個重音。
迅速從背包裡拿出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好歹将血給止住了。
“還有哪兒受傷了?”他沒好氣地吼。
鴉羽一樣的睫毛顫了顫,岑厲聲若蚊蠅:“還……有胳膊。”
“好好好,你可真厲害啊,岑教授!”
刺目的光圈打在岑厲胳膊上,方顧舉着手電筒,眉心越擰越緊。
岑厲手臂上的傷和他腿上的不一樣,三條血痕不深不淺,滲出的血已經凝固成晶體。
看起來似乎和他腿上的猙獰傷口不值一提。
但……方顧舉着手電靠得更近了些,冷白的光束從血痕裡照進去,隐隐約約可見裡面扭動的小小黑影。
那是什麼東西?方顧的心半沉。
他掀起岑厲的袖子,将整隻手臂都暴露了出來。
冷白的皮膚上紫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而在血管裡面,有頭發絲細的黑色蟲點在順着血液湧動。
“你被灰毛猴抓了?”方顧冷聲問。
“嗯。”岑厲氣若遊絲地哼哼。
方顧的心一瞬墜到了底。
“你為什麼不早點和我說?”方顧近乎冷酷地看着他,平靜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岑厲直直望進那雙濃墨的眼瞳中,輕飄飄地吐露自己的心聲:“我不想讓你擔心。”
不想要我擔心,所以就甯願去死嗎?方顧質問的話就在嘴邊,但他無論如何都再不能說出口。
那雙看着自己的藍眼睛仿佛曲昂萊娅瑪山上的多若聖湖,沒有沾染一絲凡塵喧嚣,隻有最純粹的聖潔。
因此方顧的所有質問和怒罵就都被堵住,不忍再對他洩露絲毫。
“岑厲,有我在你不會死的。”方顧自以為他說得冷漠,但殊不知那雙眼睛裡濃重的色彩已經将他的赤裸裸地出賣。
“好,我不會死的。”岑厲聲音溫柔地如同在哄戀人,在方顧看不見的背後,他的雙手悄悄環上了面前人熾熱的胸膛。
岑厲慢慢閉上眼睛,心想,其實現在死了也不錯,至少他可以騙自己在此刻方顧是屬于他的。
漫長的十年,他好像終于抓住了自己的光。
懷裡的人漸漸沒了生息,方顧的大腦一刹空白,鋪天蓋地的白噪音從每一個細胞裡鑽出來,洪流一樣要将他淹沒。
“岑厲?”從喉嚨裡碾出來的聲音仿佛帶着血沫的腥味兒。
方顧近乎冷酷地命令:“你不能死。”
薄白的手骨輕輕貼上垂落在懷裡的脆弱脖頸,那節粗粝的拇指在萬籁俱寂的黑暗中探到了頸動脈下細微的搏動。
一下,又一下,是微弱的、鮮活的生命。
方顧狠狠閉上眼,在剛才的三秒鐘裡,他好像重新活了一次。
再一次睜開眼,方顧眼底的所有情緒已經全部收斂,隻剩下泛紅的眼底還留有幾秒鐘前濃烈的情緒。
他靜靜看着岑厲,拇指卻重重地按在頸動脈上。
某一刻,兩人的心髒同頻跳動。
方顧垂下頭顱,仿佛天神對信徒降下憐憫。
“還好……你沒死。”
涼薄的風吹散了黑暗裡的一聲喟歎。
岑厲感覺很冷,他好像被泡在冰水裡,四肢沒了知覺。
耳邊響起冰冷的電子機器聲。
“靳東明,你去死吧。”平仄起伏的音調裡滿溢惡意與嗜血。
濃郁的血味兒潮汐一樣從鼻腔裡灌入,岑厲感覺他的嘴唇被掰開,一大股粘稠的濕潤的液體順着他的食管流進了胃裡……
“不……不要!”
“不要!”
手掌下的面孔開始劇烈掙紮。
方顧的手被打偏,一滴鮮紅落到岑厲的鼻梁上,那滴紅順着他的臉頰滑落,仿佛是流下的血淚。
方顧死死按住岑厲的臉,他的右手懸在半空,掌心裡被刀劃開的傷口流着血。
濕潤的紅順着掌紋流進袖口,洇濕了裡頭薄薄的衣料。
“别怕。”
岑厲聽到了一個聲音。
“喝下它……喝下它……”
那個聲音不斷蠱惑着,惡魔一樣在他耳邊低語。
“說出來,你和你的兒子就能活……”
“喝下去,你就能活……”
冰冷的電子機器音和薄熱的男聲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