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雨躺在帳篷裡一動也不敢動,耳朵裡的每一聲窸窣響動都在碾壓他的神經。
他嘗試閉上眼睛裝瞎,但墜在他頭頂上不斷蠕動的黑影仿佛一把薛定谔的閘刀。
隻要他閉上眼,就開始淩遲他。
汪雨不得已隻能逼着自己在極度的清醒中忍受恐懼的折磨。
同樣受折磨的還有岑厲,隻不過岑厲卻不是害怕這些蛇沖塌了他的帳篷,而是他擔心守在外面的方顧的安危。
方顧即使再厲害,也不過凡人之軀,讓他赤手空拳與如此數量的毒蛇相搏,無異于以卵擊石,絕沒有勝算。
方顧當然不會高估了自己的本事,面對如此龐大的蛇潮,就是神仙來了也得躲。
硬拼蠻鬥是傻子才會做的事情,而方顧有的是腦子。
在蛇潮剛開始的時候,他就在三頂帳篷上潑了一層聚纖水。
那水是實驗室最新的産品,無色無味,平平無奇。
但有一點,就足以保這三頂帳篷的平安。
它能改變纖維結構,将塑料變成鋼筋鐵骨,隻要今晚帳篷裡的三人不出來,24小時内無論有多少蛇也攻不破這三堆鐵。
7點,第一縷光準時降臨。
那些仿佛來自地獄的蛇群如海潮般湧來,又似海潮般退去。
不消十分鐘,剛才還洶湧的蛇潮已經退了個幹淨,隻有滿地的狼藉昭示着它們存在過的恐怖。
又等了十分鐘,方顧從樹上跳下來。
三頂被蹂躏得皺巴巴的帳篷也同時掀開了一角。
岑厲率先從帳篷裡走了出來。
“方顧,你沒事吧?”岑厲語速有些快,人還沒走過去,眼睛已經在方顧身上來回看了三遍。
方顧也将岑厲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确認他隻是眼底挂着烏青外再沒有别的差錯後,這才不疾不徐地回話。
“我沒事。你們呢,都沒受傷吧?”
前一句方顧是對着岑厲說的,後一句他則看向了從帳篷裡鑽出來的另外兩個人。
“還好。”陳少白矜持地搖頭,臉上挂着僵硬的笑。
天知道昨天晚上他到底經曆了什麼地獄,但也隻要天知道就夠了,他可不願意在其他人面前丢臉。
小白兔汪雨還沒練出陳少白那樣的“天大地大面子最大”的堅定信仰,
他秉承着“會哭的孩子有奶喝”的人生信條對着方顧和岑厲大吐苦水。
“教授、顧哥,我很有事,有很大的事。”汪雨癟着嘴,一臉哭兮兮的表情。
“嗯哼?”方顧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我現在隻要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全都是蛇。”
“我甚至感覺那些蛇昨天夜裡已經趁我不注意爬到了我的身上、背上、大腿上!”
汪雨越說越激動,眼眶裡蓄上了兩汪淚,将落不落地挂在眼皮上。
“我不會被蛇吃了吧?!”最後一句明顯帶上了泣音。
汪雨委屈巴巴地盯着方顧,兩顆珍珠沒被他耷拉着的眼皮兜住,滑到了臉上。
吓哭了?
方顧無比微妙地看着汪雨。
見識過太多血與淚的他,從來不知道在這遍地妖魔的人世間居然還有這樣廉價的眼淚。
他嗤之以鼻,因為這是弱者的行為,卻同時又忍不住生出一絲向往,因為那何嘗又不是純質幹淨的象征。
象牙塔裡的太陽花還沒有被髒污寄生,一旦污染侵襲,這朵小太陽還能保持本心,永遠不會枯萎嗎?
方顧的目光恍若實質,一刀一刀切開汪雨的皮囊,一直看到他胸腔裡那顆跳動的心髒。
汪雨被方顧盯得渾身不自在,心裡被蛇群占據的恐懼奇迹般被那雙淩遲一樣的視線割開了條口子。
汪雨莫名咽了口唾沫,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我太大了,那些蛇一口吃不下我,我肯定能活着出去。”他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點頭。
爬上臉的恐懼也一點點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無與倫比的堅定。
“有顧哥和教授在,我肯定會長命百歲的。對,長命百歲!”
又自己哄好了自己?
方顧憋着滿腦門的問号默默在心裡更新了對汪雨的評價欄。
他已經看不懂他了,這孩子“成熟”的可怕。
汪雨的行為逗笑了岑厲。
不谙世事的太陽花上有人的鮮活,不同于實驗室裡那堆冷冰冰的數據,這是真正的充滿旺盛的生命。
“小雨,不用害怕。”岑厲輕笑着拍了拍汪雨的腦袋。